魔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黑袍在雷光中片片碎裂。杨斩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魔头踉跄后退的身影。那具枯槁的身躯上布满了龟裂纹,暗绿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
\"小畜生......\"魔头的声音变得嘶哑破碎,\"你以为这样就能......\"
杨斩艰难地支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铃铛——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法器。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摇响铃铛,清脆的铃声在风雪中回荡。
魔头突然僵住了。那些龟裂纹中开始透出金光,他的身体像一件破碎的瓷器开始崩解。
\"不......这是......\"魔头惊恐地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镇魂铃?!\"
杨斩瘫倒在雪地上,看着仇人在金光中灰飞烟灭。漫天的雪花飘落在他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想起母亲最后那个拥抱。
\"爹,娘......\"少年闭上眼睛,嘴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我做到了......\"
罗盘的指针依然固执地指着某个方向。
他知道那里有什么——一个刚刚堕魔的散修,正在啃食猎物的尸体。
就像五年前吃掉他父母的那个魔修一样。
“真是……可笑……”
他缓缓闭上眼睛。
秋月白悬浮在时间长河之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在血与火中艰难成长。少年每一次跌倒又爬起的身影,都像钝刀凌迟着他的灵魂。
当少年最终选择踏上复仇之路时,他看见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里,正一点点凝结出令人心惊的寒霜。
\"不要......\"
他透明的双手徒劳地向前伸展,想要将那个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可指尖刚触及少年的肩头,就穿透而过,只抓住一缕飘散的雾气。
灵魂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扭曲变形,那些无处宣泄的悲愤化作细碎的光点,从他周身不断剥落。
\"我本该...保护好你的......\"
最后的低语消散在虚空之中,他的灵体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烈闪烁后彻底湮灭。
当意识再度苏醒时,秋月白发现自己仍站在那条永恒流淌的长河边。河水中浮沉着无数荧光,每一粒都是被时光碾碎的过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及水面,一道无形的灵力突然破空而来。
\"砰——\"
灵力重重击在胸口,秋月白踉跄后退。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自己的血滴落在时间长河上,将那些荧光染成凄艳的赤色。
青丘的初雪本该是银白色的。
那是涂山氏传承千年的记忆——雪落如絮,覆满重重山峦,将狐族圣地的飞檐翘角装点成一片琼楼玉宇。
幼狐们在雪地里打滚,留下梅花状的足迹;长老们则立于高阶之上,望着这岁岁相似的景致,抚须而笑。
可那一夜,漫天飘落的却是漆黑的雪。
起初无人察觉异样。戌时三刻,第一片雪花穿过云层时,巡夜的狐卫还当是眼花。
直到那墨色越积越深,落在掌心竟洇开如残墨,才有人惊惶地敲响了警世钟。
\"当——\"
钟声撞碎风雪时,涂山银川正用银刀挑亮产房外的长明灯。灯火忽地爆了个灯花,溅在他绣着暗纹的袖口。这位狐族少嗣皱了皱眉,忽然听见檐外传来窸窣异响。
推窗的刹那,一片黑雪落在他眼睫上。
\"少嗣!\"侍卫长踉跄奔来,铁甲上沾满污浊雪泥,\"宗祠那边的古镜...古镜裂了!\"
银川指尖一颤,刀尖在灯罩上刮出刺耳声响。产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混着产婆变了调的催促声。
他望向廊外,看见十二位长老提着鎏金灯盏踏雪而来,那些号称\"万年不灭\"的狐火,此刻在风雪中竟显出惨绿色。
大祭司涂山偃走在最前,玄色祭服下摆拖出蜿蜒痕迹,像一条蜕皮的老蛇。
他仰头望着不断坠落的黑雪,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荒古纪》有载,天降黑雪时...\"
\"是墨狐要出世了。\"三长老突然打断他,伸出像枯枝一样的手指指向产房。
仿佛回应这句话,一道紫雷劈开天幕。电光中,银川看见所有长老的瞳孔都缩成了细线——那是狐族面对天敌时才有的本能反应。
殿内啼哭声起得突兀。
接生嬷嬷抱着襁褓出来时,银川闻到了铁锈味。不是血腥,而是更陈腐的气息,像某把埋在祭坛下的古剑突然见了光。嬷嬷的腕骨在发抖,金线绣的锦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少嗣...\"老妇人不敢与他对视,\"是位小公子。\"
银川没有伸手。他的目光钉在那团蠕动的黑影上——通体漆黑的幼崽,唯有眉心一抹暗红,像被朱砂笔点过。
当一片黑雪穿过廊檐落在幼崽耳尖时,那撮绒毛竟如同活物卷住雪花,转瞬吞噬殆尽。
\"墨狐。\"银川听见自己声音里凝着冰碴,\"三百年了,居然又...\"
\"抱过来。\"
苍老威严的嗓音自回廊尽头传来。众人仓皇跪拜间,老狐王涂山璟鸿的白玉杖已点在地上。
九条雪尾在他身后舒展,每根毛发都流转着月华一样的光晕,与襁褓中的漆黑形成骇人对比。
银川看着父王枯瘦的手指抚过幼崽脊背。在无人得见的角度,那指尖泛起秘银色的咒纹,却在触及幼崽皮肤时\"嗤\"地蒸腾成黑雾。老狐王眯起眼睛,忽然低笑出声:
\"文脉深厚,就叫'彧'吧。\"
\"父王!\"银川的九尾在袍下炸开,\"墨狐乃不祥之兆!上代墨狐出世时青丘大旱三年,最后那孽障还...\"
\"彧儿不同。\"老狐王突然将幼崽举高,一道月光穿透云层,照出幼崽掌心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那分明是涂山氏王族独有的血脉印记。长老们顿时哗然。
风雪中,银川听见父王以秘术传来的耳语:\"黑雪认主,古镜示警...有趣得很。你且看这孩儿眼底。\"
襁褓中的幼崽恰在此刻睁眼。银川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瞳孔——左眼如常,右眼却呈琉璃色,细看竟有星轨流转。当他凝视那星轨时,袖中本命玉佩\"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好好养着。\"老狐王将幼崽塞回嬷嬷怀中,白玉杖点过银川肩头,\"待他长出第三尾时,带他来禁阁见我。\"
黑雪突然狂暴起来。
青丘的冬天从未如此漫长。
黑雪断断续续下了七七四十九天,将连绵的九重山峦染成一片沉寂的墨色。琼楼玉宇失了光彩,飞檐翘角挂满污浊的冰棱。
圣泉结了冰,冰面下流淌着不祥的暗红。狐族子民闭户不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恐慌,仿佛整个青丘都被浸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
而那场黑雪的源头——涂山彧,被安置在王宫最北端的“听雪阁”。
听雪阁,名字风雅,实则是毗邻寒潭的废弃冷宫。
这里远离主殿的喧嚣与华贵,终年寒气弥漫,连最耐寒的霜花藤都枯萎凋零。
狐王涂山璟鸿那句“好好养着”,在父亲涂山银川的解读下,变成了最冰冷的放逐。
侍奉的仆役是精挑细选的:一个聋哑的老宫婢,一个眼神浑浊、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仆,还有一个是从山野贱民中临时征召来的小丫头,名叫阿满。
她约莫人类孩童十岁的年纪,梳着歪歪扭扭的发髻,脸上带着懵懂和初入王宫的怯懦,是唯一一个敢直视襁褓中小公子的活物。
涂山彧在寂静与寒冷中悄然生长。
他确实“有趣”,异乎寻常的有趣。
寻常狐族幼崽,出生三日便该睁眼,七日便能发出稚嫩的鸣叫。涂山彧却整整闭目沉睡了一个月。
当他终于睁开那双奇异的眼睛时,阿满正笨拙地给他擦拭身体。
左眼是纯净的琥珀色,清澈见底;右眼却如凝固的琉璃,内里星河流转,深邃得令人心悸。
阿满被那右眼看得浑身一僵,手中的温热布巾掉进铜盆,溅起冰冷的水花。
他很少哭,也极少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躺着,用那双异色的眸子望着积满黑雪的窗棂,或是听雪阁布满霉斑的藻井。
只有偶尔,当一片特别大的黑雪穿过窗缝飘落时,他那琉璃色的右眼会微微亮起,细碎的星芒流转加速,那片黑雪便会在空中诡异地停滞一瞬,旋即化作更细碎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