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无声流转的第五日。
梦华殿深处，那座被无形力量塑成的灵泉池畔，几丛幽蓝色的冰魄星兰静默绽放，花蕊深处吞吐着细碎流光。池水温润如玉髓，倒映着穹顶流淌的星河轨迹。空气中灵雾如纱，弥漫着冰莲与冷檀交融的奇香。
江无羡跪坐在一方低矮的玉几前，神情专注。墨玉壶内泉水早已在下方幽蓝火焰舔舐下悄然沸腾，冒出细密的白烟。他指尖捏起一小撮墨绿色的“玄霜玉叶”，叶片如同墨玉雕琢，边缘凝结着细微冰晶。注入沸水的刹那，一股清冽纯净、仿佛能洗练灵魂的茶香骤然逸散开来，与殿中清冷的灵香融为一体。
他将墨玉盏中碧透晶莹的茶水轻轻推向池畔。
紫卿月斜倚在池畔一块天然形成的暖玉流云榻上。姿态依旧慵懒，仿佛连骨头都化作了流云。雪色羽织如瀑流泻，墨发几缕垂落颊侧，衬得那冰雪雕琢的侧颜越发剔透。她没有看茶盏，眸光似乎穿透了池水倒映的星河，落向更渺远的虚空深处。那只玉白的指尖只在盏沿轻轻一点，温热的触感便隔空传回。
氤氲茶雾袅袅盘旋，在她与跪坐的少年之间隔开一层朦胧的纱。
良久。
一缕微凉的清风从星池水面上拂过，带起细碎的星光涟漪。
“既已固丹，‘玄阙’也认主数月，” 紫卿月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冰珠坠玉盘，打破了静谧，“剑在匣中，终究是死物。”
她微微侧过脸，深潭般的眸子穿透茶雾，落在了江无羡低垂敛目的脸上，准确地捕捉到他因这句话而骤然收紧的指节。
“今日……”她的目光似乎在他瞬间挺直的脊背上停顿了极其细微的一瞬，“授你本命剑法。”
剑法！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江无羡心湖炸响！握在盏沿的手指猛地攥紧！一股狂喜如同决堤的岩浆，带着无法抑制的力量瞬间冲上胸腔！那柄沉寂如渊、饮过魔血、救过他性命的“玄阙”！那柄与她“寒螭”同源共生的绝世神剑！终于……终于能真正执于掌中，施展其神威了吗？！
数月光阴，日日在星辉月华下引动真元温养剑体，感受着“玄阙”剑魂沉寂却浩瀚如海的死寂剑意，却始终不知如何引动、如何驾驭！那感觉如同坐拥宝山，不得其门而入！此刻师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凿开了那道禁锢的大门！
“弟子……弟子……”激动让他喉头发紧，几乎语不成句，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渴望与狂热的锐利光华！他望着玉榻上那道如同永恒冰雪的剪影，重重叩首，“叩谢师尊！”
声音因过度的激动而带着微微的颤抖，额头紧贴着光滑冰冷的玉地。
紫卿月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少年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绷紧的后颈线条，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冰封的唇角隐现了一瞬。
“法诀相同，并无二致。”她淡淡开口，指尖随意地拂过榻边光滑的玉石，“你天生剑骨近道，又得‘玄阙’同源温养数月，于剑意感知之上……”那深潭寒眸中似乎掠过一丝细微的、近乎“理所当然”的认同，“学之应无碍。”
话音稍顿。那双能洞穿万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江无羡激动的表象，直抵他金丹核心那一点跃跃欲试的通明剑意。
“……唯欠一道‘悟’字。”声音依旧清冽，却如同在平静寒潭上投下一粒石子，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能得几分神髓……便在你造化如何了。”
这平淡的话语，瞬间如同冰水浇下，冲淡了江无羡满腔近乎沸腾的热血。“悟”！师尊那独步天下的冰魄剑意，其最核心的并非剑招繁复，而是那斩断万般虚妄、冰封时空本源的——剑心通明之境！那是境界，是造化，岂是仅仅依葫芦画瓢便能获得？
但冰水之后，却是更深的火焰！师尊亲口承认了他“天生剑骨近道”！更相信他“学之应无碍”！这份源自绝对力量的肯定，如同烙铁灼心，比任何赞誉更能点燃他骨子里的争强之心！
“……弟子明白！”他抬起头，眼中锐光沉淀，化为更为沉凝的坚毅，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上了一股沉甸甸的决心，“定当……竭力求索！”
紫卿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未见她有丝毫动作，那片萦绕于她周身的云雾般的灵气便如同有生命般，轻柔地向两侧滑开。那道清瘦的身影从云流锦榻上缓缓支起，身姿舒展自然，如同雪山之巅一瓣新雪悄然滑落。
下一瞬——
嗡！！！
整个梦华殿的星河流转、寒焰灯火、氤氲灵气……所有的一切光影与流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而宏大的手瞬间按下暂停键！
绝对的静止！万物凝固！
一股比任何灵压都要可怕、凌驾于法则之上的无形意志骤然降临！
江无羡的心脏骤然停跳！识海中仿佛被亿万道冰锥贯穿！目光完全不受控制地被死死拉向……那亘古悬于殿顶、散发着永恒镇压力与冰冷坐标感的青黑古剑！
只见那柄沉寂万古、如同墓穴深处掘出的石雕般的“寒螭”古剑，此刻骤然剧震！
剑身表面的青黑死寂物质如同蜕皮般无声崩解、剥离，还原为最初惊鸿一瞥时的无上神姿！剑体澄澈如万载玄冰雕琢，内蕴亿万天然交叠的冰魄道纹，流动着斩灭一切虚妄的霜华蓝芒！剑格之上盘踞的冰魄螭龙睁开冰冷的蓝宝石眼眸，神圣威仪！剑脊深处那道炽金色的裂痕如同沉睡的雷霆核心，陡然亮起，内里流淌着液态星辰般焚尽星河的纯粹毁灭光热！
神剑“寒螭”！锋芒重见天日！
就在那片无匹的剑华光芒绽放到极致的瞬间——
一只玉白冰凉、骨节分明、线条优美到如同造物主最完美造物的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剑柄之后。
不是握取！不是召唤！
是剑柄……如同拥有了自我意志的磁石，无比自然地、驯服地……滑入了那只玉白色的掌心之中。
动作流畅得如同冰雪消融、溪水归海！
“锵——！！”
一道并不嘹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时间长河源头、足以让星辰黯淡、让神魔颤栗的清越剑鸣，在江无羡的识海与灵魂最深处同时炸开！
剑鸣声中，紫卿月身影无声无息地挪移至星池灵泉最开阔处——那片玉石铺就、星辉漫洒的院落正中。
她立于庭院中心，身姿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疏懒余韵，仿佛手中握着的并非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剑，而只是一根寻常柳枝。周身气息沉静如山渊，却散发出切割空间的绝世锋锐。
梦华殿内凝固万物的绝对意志如潮水般退去。星河流转恢复，灯火摇曳，灵雾重新开始无声流淌。
唯剩她手中那柄吞吐着三尺冰蓝神芒、剑尖斜指玉面、静静散发着永恒寂静与终极毁灭之意的“寒螭”，宣告着某种……演练的开端。
这一刻，江无羡的心神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那柄剑……不，是被握着那柄剑的身影所占据！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寒螭”真容。悬顶威慑日日夜夜，雷劫降临时的惊鸿一瞥……但过往所有的震撼、畏惧，都远不及眼前所见亿万分之一！
那握着神剑的手，玉白、纤长、稳定到仿佛与剑柄融为一体。不再是虚无隔空点化，不再是端坐云端施法。她握着它！如同它本就该在那里！如同她的骨与血凝结而出！
那剑尖随意低垂时带起的、将空气无声切割成泾渭分明两半的三尺冰蓝锋芒……
那霜华剑芒流动映射下，她清冷如霜的侧颜下颌线条……
那墨色发丝被无形剑气拂起几缕，轻盈飘荡在神剑冰蓝剑脊散发出的光晕中……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峰终于展露出它撕裂天穹的锐利一角！
终于……
江无羡的呼吸彻底凝滞，瞳孔收缩成尖锐的针芒，死死锁定那道身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存在！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被点燃灵魂的激越与震撼感，如同沉睡亿万载的火山，在他胸腔深处轰然爆发！
那道持剑静立的身影微动。
不是激烈的起手式，更像是一片被微风拂落的雪。她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头。只是那握着剑柄的玉白手腕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自然流畅到化境的道韵……向内……旋了半圈。
随着这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宇宙混沌开辟初始的剑鸣在虚空中震荡开来。
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敲击在江无羡金丹本源核心之上！他丹田内那枚冰魄金丹猛地一颤，识海深处与“玄阙”的命魂联系疯狂共鸣！手中的“玄阙”古剑竟在未经召唤的情况下微微嗡鸣，剑柄处温润的墨玉触感骤然变得灼热！
下一瞬。
那原本低垂斜指的霜蓝剑芒骤然活了！
剑尖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灵性，并非被她手臂带动，而是如同破茧而出的冰凰振翅！一道凝练到只有三尺宽、却仿佛包容了万古冰川厚重与时空撕裂锋芒的霜蓝弧光，极其自然地从她身前划开！
没有惊天的声响！没有狂暴的能量爆发！
剑光过处，空间如同凝固的水晶被无形冰刀切过。光线在霜蓝弧面边缘发生着不可名状的折射与扭曲。院中弥散的清冷灵雾被剑意引导，瞬间化为亿万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棱晶体，随着剑光轨迹无声旋转、盘旋！玉砌的地面上留下道道深不见底、光滑如镜的剑痕，细碎的冰晶瞬间冻结其上！
一招？只是一个最平淡不过的引势！江无羡瞳孔剧震！他能清晰“看到”那剑弧掠过时引动的每一粒冰晶粒子轨迹，能“感觉”到剑尖切开空间壁垒时那细微如丝的空间涟漪！这一引一动间蕴藏的道与理，深奥如渊海！
就在那道引动冰棱万点的霜蓝弧光尚未完全消散于虚空的刹那——
她身形微动。
那动，不再是雪落，而是冰河崩裂前的蓄势！依旧是慵懒的姿态，手中“寒螭”却骤然化作一道撕裂亘古黑夜的极寒闪电！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多余的蓄力！上一眼她还如雪静立，下一瞬——
砰！砰！砰！砰！……
整个院落的空间发出了沉闷如太古神山撞击的恐怖爆鸣！数十道、乃至上百道、一模一样凝练到绝对极限的霜蓝剑芒！如同凭空在江无羡视野的每一寸空间中同时炸裂开来！
没有先后！仿佛时间被切割成了无数重叠的薄片！在每一个时间切片里，都有一道完整的、一模一样的剑式被演绎！又似乎所有的剑式，本就是时间流逝本身！根本看不清起手，看不清收势！甚至连眼睛都无法捕捉那剑芒出现的轨迹！唯有无尽深邃的霜蓝色，如同决堤的冰河怒海，瞬间吞噬了视线能及的一切！
嗤啦——嗤啦——嗤啦——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空间撕裂声，如同亿万片最锋利的薄冰在高速切割金属！每一道剑芒掠过，都带着冻结空间分子运动本源的极致寒意！整个梦华殿内部的空间结构似乎都在哀鸣！院中所有的一切——流淌的星辉、流动的灵泉、漂浮的冰晶尘埃……瞬间被切割成了无数绝对静止的冰棱碎片，定格在每一个被剑光扫过的瞬间！
视野之中，只有无尽的、重叠的、极速生灭的冰蓝光芒！如同亿万道穿梭时空的永恒冰川！又仿佛时间本身在这片剑芒下被冻结、割裂、重组！速度？不，早已超越了“快”的概念！那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解构与冻结！
“剑七·封时！”
一道凝聚到如同永恒冰晶核心意志的意念，毫无保留地贯穿了江无羡的心神！冰冷！清晰！如同将这灭世冰河每一滴水流淌的方向、每一粒冰晶凝结的轨迹，都烙印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这一式并非招式！这是冻结！冻结光！冻结影！冻结风！冻结空间流转！冻结时间奔流！是绝对的终局！是……“封”！
然而！
“封时”剑式冰封万物的恐怖余韵尚未消散！那冻结在虚空中亿万霜蓝剑芒碎片尚未湮灭！
她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振。
不是反转，更像是一条被绷紧到极限的冰川之心……悄然融化了一丝冰棱！
“锵——！”
一声清越如九天凤鸣般的剑啸陡然破开万界死寂！在无尽的冰封蓝芒深处响起！
一道金红色的炽烈熔流！如同沉寂亿万载的地心熔岩核心被瞬间点燃！悍然刺破凝固的冰蓝核心！自那道永恒冰雪的深处，绽放出焚尽苍穹的破灭神光！
那道光芒是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如此……拥有绝对的开创性与破坏力！所过之处，凝固的亿万霜蓝冰棱碎片如同遭遇太古烈阳的核心照射，发出无声的哀鸣，瞬间被汽化、消融，湮灭成虚无！冻结的空间与时间在这道光芒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纸，被毫不留情地熔穿、撕裂、湮灭！
“剑六·焚世！”
第二道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江无羡的心魂之上！不同于“封时”那冻结一切的终局，这一式燃烧着焚尽旧有、重开新宇的霸道意志！是绝对的毁灭！是……“焚”！
焚天煮海！剑意所指，万界成墟！
这两道意念一前一后，如同阴阳双鱼衔尾相生！封是终点，焚是起点；封是寂静的湮灭，焚是暴烈的创生！
就在这“封”与“焚”两个终极意象交替轮转、万般法则在剑意下哀嚎湮灭的绝对力量之中——
那道持剑的身影动了！
不再是引剑的雪落，不再是崩裂的冰河！
而是……
行云流水！
雪色的羽织广袖舒展，衣袂无声翻飞，墨色青丝在冰蓝与金红交替映照下泼墨般流淌！她身影的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独属于她的慵懒韵味，甚至比平日里更显从容。仿佛眼前撕裂冻结的空间、焚毁湮灭万物的景象，不过是挥袖拂去了一粒碍眼的尘埃。步法轻灵，点尘不惊，却又蕴含着玄奥莫测的轨迹，每一步踏下，都在凝滞虚空的玉地上留下浅浅的流光印记，如步步生莲，瞬息间便已游走于整座庭院的每一寸空间！
明明是在演示足以令仙神颤抖的灭世剑法，动作间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世间一切舞蹈韵律的极致美感！凌厉的杀伐与绝对的雍容完美交融！手腕轻转，那柄吞吐冰蓝锋芒的神剑便如同她肢体的延伸，每一次撩、挑、劈、刺都流畅写意到了极致，剑尖划过的地方，必然掀起一片冰棱冻结与空间熔解的壮丽奇观！
快！依旧是无法捕捉的快！
但在这绝对的“快”中，江无羡却被一种超越视觉的力量牵引着！他的心魂、他的神识、他的一切感知都被那封时焚世的磅礴剑意彻底锁定、攫住！他不再用眼睛看，而是用灵魂去“观想”！用那点通明剑骨的本源去感应！
他“看到”无数道从她周身喷薄而出的冰蓝与金红交织的剑意洪流！它们盘旋，缠绕，如同纠缠的阴阳双蛇，每一次交错都引动一次空间的寂灭与创生！整个庭院，不，是整个以她为中心、被无形力量隔绝出来的这片空间，都彻底化为了剑意法则的领域！她是法则的核心，是这无尽毁灭与创生循环中唯一的……主宰！
“看好了……”
那道清冽如同亘古冰川核心流淌出的声音，再次贯穿他近乎燃烧的意识。
这是第三句话。
也是唯一一句指向后续。
江无羡的心神瞬间被拉紧！前两式封时焚世已是如此惊天动地！那融合了封与焚、循环无始无终的恐怖剑式！
就在这心神凝聚到极限的刹那——
紫卿月最后一步点地。
身体终于停止位移。
她静静立于万千湮灭又重生的剑意洪流核心，如同风暴之眼。
手中那柄仿佛凝聚了万古冰霜与烈阳熔炉的神剑“寒螭”，缓缓由斩出的姿态收回。剑尖由斜挑而转向平持。
一个极其普通的起手式？却凝练了之前万般剑意的精华！
她甚至微微垂首，目光并非看剑，而是极其短暂地落在剑脊上流淌的霜蓝光晕之上。
这个垂眸的刹那，她那冰雪雕琢般的容颜在霜蓝光芒映照下，展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寂寥？
如同独立于宇宙终末，俯瞰万界成墟。
就在这寂寥之意升起的瞬间——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由时间初生第一缕曙光与寂灭最后一束残阳熔炼而成的无形剑意洪流，自剑锋悄然弥漫！无声无息！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实质攻击更加致命！
整个庭院凝固了！
并非冻结！并非湮灭！
江无羡只觉得自己的思想、情感、灵魂最深处的意识……都在这道无形剑意掠过的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凝滞与空白！仿佛自身的生命时间被强行剥离，化为凝固的冰棱！
更可怕的是，这道剑意并非指向外物，它的目标……是……
江无羡的识海！
“玄阙”古剑骤然在他身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剑柄处的墨玉触感瞬间如同熔岩般滚烫！一股源于命魂本源的极度警兆疯狂示警！本能地就要冲入识海护主！
然而……
那道无形剑意已然扫过。
没有痛苦，没有抵抗。江无羡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却又澄澈透明的力量，无可阻挡地穿透了一切防御，拂过他识海翻腾的意念、燃烧的斗志、深藏的回忆……最终，如同扫去一层尘埃般，精准地……拂过了一个极其微弱的、隐匿于他通明剑骨本源最深处的……黯淡黑点！
那是……那日“沉渊泽”外，元婴魔修临死反扑、如同附骨之蛆般打入他元神最隐秘角落的一缕歹毒魔咒印痕！数月来持续灼痛，引动心神躁动不安的根源！如同跗身的毒刺！
在这道仿佛能洞穿万古虚妄的无形剑意扫过的刹那——
嗤！
如同沸汤泼雪！又如同拂去了镜面尘埃！
那细微恶毒的黑点瞬间消融！溃散！化为一丝微不足道的黑烟，还未彻底散开，便已被庭院中依旧残留的“焚世”余意彻底烧灼成虚无！
困扰他许久的元神灼痛与隐疾，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拂”间……烟消云散！
江无羡彻底僵立！识海中一片空明澄澈！前所未有的通透明净！那道无形的剑意仿佛为他拭去了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尘埃！
“剑九……拂尘明心。”冰冷的声音落下最后几个字。
随即，紫卿月手腕轻翻，那柄吞吐着万古冰霜与寂灭熔流的神剑“寒螭”，如同倦鸟归林，剑身上所有惊心动魄的光芒瞬间内敛、熄灭。光华散去，重新化作古拙无华的青黑剑体，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低吟，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自行脱开她的掌心，沿着来时那无形的轨迹，无声无息飘回殿顶虚空深处，重新化为永恒的冰冷坐标。
整个院落之中，亿万被冻结切割的冰棱碎片如同幻影般消散，熔解的虚空恢复了平静。灵雾重新流淌，星辉继续漫洒，池水潺潺。仿佛刚才那足以冻结时间、焚尽天地的恐怖剑域，不过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幻梦。
唯留原地那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星辉之下。
墨发轻扬，羽织流泻。她微微抬首，望向殿顶再次悬停的“寒螭”，那冰雪雕琢般的侧颜在星辉下勾勒出寂寥的弧线，深潭般的眼眸归于亘古无波的平静。
一场演示，三重剑意。封时，焚世，拂尘明心！
江无羡依旧僵硬地跪在玉几之前，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唯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耳欲聋。他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粘在微凉的皮肤上，紧握的指节因过度的专注与刺激而微微发青。
脑海中早已没有完整的动作，只有三道撕裂认知的剑意烙印——绝对的冻结封禁、霸道的焚灭创生、明心见性的拂尘一念！以及最后那道拂过识海、扫灭魔痕的澄澈剑意带来的、无法言喻的……通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剑道！
神念沉入金丹最深处，那点金色的通明剑骨本源在“玄阙”剑魂的滋养下前所未有的活跃。他闭上眼，不去看那道寂寥却强大的背影，心神彻底沉浸在刚才那三道宏大剑意的余韵冲刷之中，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灵光。
一点，两点……
最初是混乱的冰蓝碎片与灼热的金红熔流在识海中横冲直撞！
但渐渐的……
剑骨核心的那点金芒仿佛受到指引，骤然爆发！
轰！
识海之中，亿万道交错的剑意碎片猛地向内塌缩！瞬间凝聚为一！
一道凝练如发丝，通体流溢着冰冷到极致的玄金色微光，其核心却仿佛燃烧着一点永恒不灭金焰的锐利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太初雷霆，赫然出现在意念之海的中央！
这剑光并非完美的霜蓝“封时”，更非焚世的熔金，也不是最后的无形拂尘。
但它蕴含了第一式斩断空间的决绝锋芒！
融汇了第二式焚灭创生的霸道意志！
更带着一丝……源自第三式拂尘扫垢的……绝对的澄澈与精准！
这是他在那万重剑影交替湮灭中，以自身通明剑骨为核心，“玄阙”本源为引，强行捕捉、理解、最终糅合了“封”与“焚”两种相反剑意精髓、更沾染了一丝“明心”道韵的全新感悟！
虽只得其十之一二！尚不及师尊剑意之万一！
但这……
是他自己的剑！
嗡！
意念深处那道玄金剑光缓缓沉凝。一股难以言喻的崭新力量感混合着明悟的欣喜，缓缓自血脉骨髓深处流淌开来。
他缓缓睁开眼。眼瞳深处璀璨的金色锋芒沉淀下去，化为更加内敛、更加沉稳的幽深星光。看向池畔那道静静凝望悬顶古剑的清冷背影时，目光中不再是纯粹的敬畏与仰视，而是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
一种源于自身真正触及力量源头、有了追赶方向的强大信心！
星河流转，寒焰如玉。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那背影，再次深深拜倒，声音低沉却带着发自骨髓的力量：
“弟子……已略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