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陆九渊蹲在屋檐下搓了搓手。
他盯着青石板上自己发颤的影子,喉结动了动——昨夜与乔峰说要\"每日校场见\"时,他只觉得胸膛烧着团火,可此刻真要去敲隔壁的门,指节却有些发软。
\"九弟?\"
门\"吱呀\"一声开了,乔峰裹着件粗布短打,腰间的酒葫芦还挂着昨夜的酒渍。
他大概刚练完早功,额角沾着细汗,见陆九渊站在廊下,浓眉一挑:\"我当是谁,原是约了人还磨蹭的小先生?\"
陆九渊的耳尖瞬间发烫。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想起昨夜自己攥着刀鞘反复摩挲,把刀穗都揉得发皱:\"大哥...我是想说,若是你急着回丐帮...\"
\"急什么?\"乔峰大笑着拍他后背,震得陆九渊踉跄两步,\"我在七侠镇多留十日又如何?
你当我这丐帮帮主是泥捏的,离了两日就塌了台?\"他弯腰提起脚边的酒坛晃了晃,\"再说了,白掌柜昨日送了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我还没喝痛快呢。\"
陆九渊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说书时那些听客拍案的模样——原来最滚烫的江湖气,从来不在刀光里,在这声\"九弟\"里。
他握紧刀柄,喉间的涩意散作热流:\"那...那便开始吧。\"
校场的青石板还凝着霜。
陆九渊的刀锋才扬起半寸,乔峰的掌风已到面门。
他慌忙侧滚,后心重重撞在石墩上,疼得倒抽冷气。
\"太慢了。\"乔峰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你说书时舌头比刀快十倍,怎么动起手来倒像被掐了喉咙的雏鸟?\"
陆九渊咬着牙翻起身,刀锋划出\"雷起于青萍\"的弧。
这次他刻意压着内劲,想试试能不能把昨日领悟的\"人间热血\"融进刀里——可刀风刚擦过乔峰的衣袖,腕间忽然一麻,整柄刀\"当啷\"坠地。
\"五成功力。\"乔峰弯腰拾起刀,指腹抹过刀刃,\"你这套方寸雷,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昨日你说'张翼德喝断当阳桥',那声吼里有十万大军的胆气;可你这刀呢?\"他把刀塞回陆九渊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刀镡传来,\"缺了股子认准了便撞南墙的狠劲。\"
第三招\"雷动于野\"劈出时,陆九渊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他能看见乔峰的影子在视线里晃,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撞在胸腔,甚至闻得到青石板被刀风削起的石粉味——可那抹红影总在刀锋将触未触时错开,像条滑不溜手的鱼。
\"大哥!\"他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说书时的尾音震颤,\"你倒是用全力啊!\"
乔峰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眼尾的笑纹更深:\"好,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江湖'。\"
这一回陆九渊连三招都没撑过。
他被震飞时撞碎了半堵篱笆,嘴里尝到铁锈味。
躺在碎草里望着天,他看见乔峰站在残阳里,衣摆被风掀起,像座不会倒的山。
\"疼么?\"乔峰蹲下来,指腹按在他肋下,\"断了两根肋骨,不过死不了。\"
陆九渊咧着嘴笑,血沫子溅在乔峰的鞋面上:\"比...比在破庙说书时,被老乞丐扔烂菜叶子疼多了。\"他望着对方皱起的眉头,突然伸手拽住乔峰的衣袖,\"可我高兴。\"
\"哦?\"
\"方才那招'亢龙有悔',你收了三分力。\"陆九渊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红绳,\"我能感觉到。
大哥你看——\"他撑起上半身,用刀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刀痕,\"第一刀偏左三寸,第二刀慢了半息,第三刀...\"他的声音轻下去,\"第三刀我本来能躲的,可我想试试硬接。\"
乔峰忽然笑出了声。
他伸手把陆九渊从草堆里拎起来,力道大得像拎只小鸡:\"好个想试硬接的小先生。
走,找海棠给你敷药去。\"
药浴的木桶腾着热气,中药的苦香裹着硫磺味钻进鼻腔。
陆九渊脱了上衣坐进去,被烫得倒吸冷气,抬头正撞上上官海棠递药碗的手。
她今日换了月白衫子,发间只插了根玉簪。
见他盯着自己看,眼尾微微一挑:\"看什么?
没见过女子煎药?\"
\"见过。\"陆九渊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的,像沾了晨露的竹叶。
他想起方才校场里,她一直站在篱笆外,抱着个藤编药箱,发梢被风掀起来又落下,\"在破庙说书时,有个老妇人总给我送姜汤。
她手也这么凉。\"
上官海棠的动作顿了顿。
她低头搅着药桶里的药杵,青石板倒映着她微垂的眼睫:\"你这心法的问题,我昨夜翻了《千金方》。\"她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平沙落雁诀》养气有余,可你现在需要的是...是能把气淬成刃的法子。\"
陆九渊望着她耳尖泛起的淡红,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挪。
木桶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鞋尖:\"那...海棠姑娘愿不愿意,再帮我寻本冲关的心法?\"
\"你...\"上官海棠的药杵\"当\"地掉进桶里。
她后退半步,却撞在身后的药柜上,瓶瓶罐罐叮当作响,\"我...我不过是看在乔帮主的面子上...\"
\"我知道。\"陆九渊笑了,水温漫过他的肩头,烫得他眼眶发酸,\"可若是我求你呢?\"
上官海棠猛地转身。
陆九渊看见她的后颈也红了,像被晚霞染透的云。
她抓起案上的帕子擦手,声音发颤:\"药...药要凉了,你快喝。\"
陆九渊捧着药碗,看她慌慌张张收拾药杵的模样,突然觉得这药苦得没那么厉害了。
夜渐深时,他裹着被子坐在窗前。
肋骨还疼着,可心里像揣了团火。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是谁在拨弄旧弦。
他摸了摸床头的三弦琴——那是他穿越时带过来的,琴身还留着破庙的烟火气。
\"明日...\"他对着月亮嘟囔,\"明日让大哥教我听风辨位,再让海棠...咳,让海棠姑娘看看新得的医书。\"
琴声忽然断了。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忽然想起说书时最精彩的那章——\"欲知后事如何\",总得留个扣儿。
他笑了笑,躺回床上。
肋骨的疼意渐渐模糊,耳边还响着上官海棠慌乱的尾音。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三弦琴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没说完的书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