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落下,余音袅袅,却压不住满堂的抽气声。
陆九渊那句“稍待片刻,待陆某说完这段书,再与卜大侠计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九渊身上,震惊、不解、钦佩,种种情绪交织。
在这龙蛇混杂的松鹤楼,面对黑道巨擘铁掌翻江卜沉的当面寻衅,这年轻的说书人竟能如此从容不迫,甚至还要求对方等他把故事讲完?
这是何等的胆魄,又是何等的……狂妄?
卜沉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在爆发的边缘。
他成名数十年,横行河朔,何曾受过这般轻慢?
若非顾忌此地可能存在的某些大人物,他早已一掌拍碎那说书台,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捏死。
此刻,他强压怒火,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陆九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陆九渊却似浑然不觉,依旧端坐椅上,从容地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微微一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他拿起醒木,又是轻轻一拍:“列位看官,书接上回……”
堂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只余陆九渊不疾不徐的声音,继续讲述着那英雄侠义、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
只是此刻,再无人能真正听进他说书的内容,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诡异的对峙所吸引。
卜沉带来的那些彪形大汉,个个手按兵刃,目露凶光,只等自家首领一声令下。
而松鹤楼的伙计们,则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坐在二楼雅间的乔峰,浓眉微蹙,他本以为这说书先生不过是有些急智,能言善辩,却未料到竟有如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这等气度,绝非寻常江湖艺人所能拥有。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目光深邃,却无丝毫出手干预的迹象。
他身旁的阿朱忍不住低声道:“乔大爷,那卜沉凶名在外,陆先生他……”
乔峰摆了摆手,沉声道:“江湖事,江湖了。既然是卜沉挑衅在先,陆先生也应了战,我等外人,不好插手。”
此言一出,不仅阿朱,连同桌的几位丐帮好汉都面露不解。
以乔峰的侠义心肠和盖世武功,出手相助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说书人,本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此刻的表态,无疑将陆九渊推向了更为危险的境地。
一时间,雅间内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皆知乔峰言出必行,他说不插手,便绝不会出手。
另一边,角落里独酌的令狐冲,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虽放浪不羁,却也敬佩有骨气之人。
这陆九渊面对强敌,不卑不亢,单这份胆色就让他颇为欣赏。
他有心想管上一管,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五岳剑派联盟虽未正式成立,但他身为华山派大弟子,未来五岳盟主岳不群的得意门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华山乃至五岳剑派的颜面。
卜沉在黑道上势力不小,若无足够理由便贸然出手,恐会给师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师父岳不群整合五岳剑派的大计。
令狐冲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他瞥了一眼卜沉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又看了看台上依旧从容说书的陆九渊,内心天人交战。
帮,还是不帮?
这念头像两只小手,在他心里撕扯着。
最终,他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复杂地望向陆九渊,带着几分歉意,几分无奈。
时间在陆九渊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众人心头敲打。
终于,一段故事说完,陆九渊再次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他长身而起,将折扇与醒木仔细收好,仿佛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仪式。
然后,他才转向面色铁青、杀气腾腾的卜沉,微微拱手,语气平静无波:“卜大侠,久等了。陆某的故事说完了,现在,可以奉陪了。”
此言一出,仿佛一滴冷水滴入滚油之中。
卜沉积压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这小子不仅让他等了这么久,此刻竟还用如此平淡的语气与他说话,仿佛自己这名震江湖的铁掌翻江,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寻常角色!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卜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周身气劲鼓荡,衣衫无风自动。
他死死盯着陆九渊,那眼神像是要将对方撕成碎片,“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也像你的嘴巴一样硬!”
松鹤楼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场中二人。
一些胆小的看客已经悄悄向门口挪动,生怕被即将爆发的激战波及。
陆九渊依旧站得笔直,神色淡然,仿佛卜沉那骇人的气势对他毫无影响。
他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卜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抹笑容,在卜沉看来,无疑是裸的挑衅和蔑视。
“小子,你找死!”卜沉胸中的怒火终于冲破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这个年轻的说书人狠狠踩在了脚下,唯有鲜血才能洗刷这份耻辱。
场中,死寂无声。
卜沉那石破天惊的怒吼仿佛还在众人耳边回荡,他那挟裹着先天罡气的刚猛拳风,本应将陆九渊撕成碎片。
然而,现实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个通透。
那道银白色的刀光,快!快到了极致!
众人甚至没看清陆九渊是如何拔刀,如何出刀。
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冷冽的银虹乍现,仿佛九天之上坠落的冰魄,带着森然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院落。
空气似乎都因此凝固,温度骤降,不少功力稍浅的江湖人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嗤啦——”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裂帛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闷响。
卜沉魁梧的身躯,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砸落在陆九渊面前三尺之地。
他双目圆睁,脸上兀自残留着出拳时的狰狞与狂暴,但生机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他的左肩斜劈至右肋,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青石板。
寒气,正是从那道刀痕,以及陆九渊手中那柄造型古朴、却锋芒毕露的长刀上散发出来的。
刀身狭长,通体呈现一种奇异的银白色,此刻刀锋上不沾半点血迹,唯有丝丝缕缕的白雾缭绕,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
“这……这不可能!”
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凉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卜……卜长老……就这么……”
“一刀……仅仅一刀?”
“那可是先天高手啊!嵩山派赫赫有名的‘摧心掌’卜沉!”
惊呼声、议论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先前那些对陆九渊抱持着轻蔑、幸灾乐祸甚至等着看他惨死当场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们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
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华山弟子,竟然一刀就“斩落”了成名已久的先天高手?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
恐惧,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看向陆九渊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轻视,到方才卜沉出手时的些许期待与紧张,再到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惊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这陆九渊,究竟是什么怪物?华山派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妖孽?
陆九渊缓缓收刀回鞘,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烟火气。
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卜沉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他抬起眼,目光在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江湖人脸上一一扫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几分不屑。
“左冷禅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竟敢派人来我华山……放肆。”
“放肆”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森寒杀意,让众人心头又是一凛。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尚未从这惊天变故中完全回过神来之际——
“嘚嘚嘚……”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山门方向传来。
听这声势,来人数量不少,而且马蹄声沉稳有力,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士。
“是嵩山派的旗号!”眼尖的人已经看到远处山道上影影绰绰的人马,以及那熟悉的五岳剑派盟主旗。
“嵩山派的援兵到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众人脸色再变,下意识地朝陆九渊看去。
他刚刚“斩落”了卜沉,震惊全场,威势一时无两。
但嵩山派大队人马已至,他再强,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嵩山派的精锐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着陆九渊那张年轻却冷峻的脸,心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原先对他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紧张与……期待。
他们隐隐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风暴的中心,便是这个一刀惊天下的华山弟子——陆九渊。
而此刻,终于有人从震惊中稍稍平复,目光再次投向地上伏尸的卜沉,那道狰狞的伤口,那已经开始凝固的血迹,以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无不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个让他们遍体生寒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