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观峰的晨雾还未散尽,嵩山派前厅的青铜兽首香炉里已窜起半尺高的紫烟。
乐厚攥着左冷禅染血的令旗,指节在红面上绷出青白的筋络,腰间松纹古剑的剑穗被他攥得发皱:\"各位掌门,左师兄昨日横死在少室山脚,颈间勒痕是铁蒺藜索——那是说书人陆九渊的招牌话本里,专用来杀恶人的刑具!\"
岳不群的广袖在石案上滑过,指尖刚要触碰茶盏又收了回来。
他望着乐厚因暴怒而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昨日在华山后崖,小徒灵珊捧着话本念\"华山君子剑,剑鞘藏毒针\"时,自己捏碎的那枚茶盏。
\"乐长老。\"莫大先生的胡琴搁在膝头,琴弦无风自动,\"左掌门之死,官府还未定论。\"他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再说,陆九渊不过是个说书的——\"
\"不过是个说书的?\"乐厚\"砰\"地拍在案上,震得供桌上的香灰簌簌往下掉,\"他在七侠镇说《五岳志怪》,把咱们五岳剑派说成什么?
恒山尼姑念春诗,泰山道士偷酒坛,衡山琴魔怕老鼠,华山君子爱银钱!\"他扯过身后弟子怀里的画本,\"各位请看!\"
粗麻纸页哗啦展开,岳不群看见自己的画像:青衫上沾着铜钱,剑尖挑着串糖葫芦;天门道人头顶道士冠歪向一边,正扒着酒坛偷喝;定闲师太的佛珠串着石榴,嘴角沾着胭脂——最醒目的是画页边角,用狂草题着\"五岳鼠辈图\"。
\"这是今日辰时,在洛阳、扬州、江陵三地书坊同时上架的新话本。\"乐厚的唾沫星子溅在画纸上,\"陆九渊的书商团每到一处,先撒十车话本,再请十桌酒,把咱们的丑事说成笑谈!\"
定闲师太的佛珠突然停了。
她望着画里自己的模样,指尖在檀木珠上磨出红印:\"乐长老可知,这些话本的刻版是谁家的?\"
\"自然是陆九渊那起子书商!\"乐厚的眼睛瞪得溜圆,\"昨日他还在同福客栈教吕秀才改话本,说什么'江湖要热血'——热血?
他这是拿唾沫星子淹咱们!\"
天门道人\"嚯\"地站起来,道袍下摆扫翻了茶盏:\"那说书的当咱们是泥捏的?
某这就带泰山十八弟子去七侠镇,把他的书棚拆了!\"
\"天门师兄且慢。\"岳不群终于开口,广袖掩住眼底的阴鸷,\"话本里说华山爱银钱,可上月我派捐了三千两修河;说恒山念春诗,定闲师太的《清心经》刚被皇上誊抄。
若咱们此时动武......\"他顿了顿,\"倒显得话本里说的是真的。\"
莫大先生的琴弦\"铮\"地一声断了。
他捡起断弦,指甲在胡琴上刮出道白痕:\"乐长老,你说左掌门之死与陆九渊有关,证据呢?\"
乐厚的脸涨得更红,松纹古剑\"嗡\"地出鞘三寸:\"要什么证据?
那说书的前日还在破庙说'嵩山老贼,专吞同门',左师兄听了气得吐血病倒——\"
\"老贼?\"定闲师太的声音突然冷了,\"乐长老,你方才说左掌门是被铁蒺藜索勒死的,可陆九渊的话本里,铁蒺藜索专杀'欺压同门的伪君子'。\"她望着乐厚腰间的剑穗,\"上个月,嵩山派是不是收了衡山三个小门派?\"
厅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乐厚的手死死攥住剑柄,指节泛白:\"各位到底帮不帮?\"
岳不群起身整理青衫,袖中露出半枚玉牌——正是昨日陆九渊落在他书案上的护龙山庄信物:\"乐长老,华山派明日派弟子去七侠镇'查案'。\"他笑得温文,\"总要弄清楚,这泼天的脏水,到底是谁泼的。\"
莫大先生抱起胡琴,断弦的地方沾着他的血:\"衡山派...也去。\"
天门道人把道袍一甩:\"某带二十个弟子,今日就走!\"
定闲师太拾起地上的画本,轻轻抚平褶皱:\"恒山派...随喜。\"
乐厚望着陆续退场的众人,松纹古剑\"当啷\"坠地。
他抓起案上的话本,看见最后一页写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七侠镇陆九渊明日开讲\",气得把画本撕成碎片。
碎纸片飘起来,落在左冷禅的令旗上,像落了层血。
此时七侠镇的同福客栈里,陆九渊正蹲在门槛边教秀才刻版。
上官海棠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看他用刻刀在梨木板上勾出剑穗的纹路:\"吕轻侯,剑穗要垂得松些,像侠客喝多了酒,走路时晃荡的样子。\"
\"先生,这刻版明日就能印?\"秀才的手在发抖,刻刀在板上戳出个小坑。
\"别急。\"陆九渊用袖口擦了擦刻刀,\"先把'关中大侠'改成'江湖酒徒'——\"
\"陆公子。\"白展堂从后院跑过来,手里攥着张刚印的话本,\"扬州来的镖师说,嵩山派的人往这边来了,还带着五岳剑派的掌门!\"
陆九渊的刻刀停在\"酒\"字最后一笔。
他望着远处山路上腾起的尘烟,突然笑了:\"秀才,把刻版收起来。\"他摸出袖中护龙山庄的玉牌,在阳光下照了照,\"上官姑娘,麻烦你去通知神侯——该看戏了。\"
上官海棠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昨夜那句\"有些事,神侯大人未必知道\"。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客栈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莫小贝?\"佟湘玉从柜台后探出头,\"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扶着门框直喘气,发间的绢花歪到耳边:\"掌柜的,我...我刚才在镇口看见...看见好多穿剑袍的人!\"
陆九渊的手指在刻刀上轻轻一弹,梨木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他望着莫小贝发白的小脸,忽然弯腰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绢花:\"别怕,不过是些听书的客人。\"
可他的指尖,正压着刻版上\"江湖酒徒\"的\"徒\"字——那笔竖画,深深刻进了梨木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