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聚贤庄的飞檐时,乔峰的靴底碾过最后一级青石板。
他望着门楣上\"聚贤庄\"三个鎏金大字,喉间腥甜翻涌——这三个字曾多少次出现在武林盟帖上,如今却像三把淬毒的刀,扎得他眼眶发疼。
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堂风卷着酒肉香气扑来。
正厅里百来号人同时转头,刀光剑影在烛火下晃得人眼花。
\"乔帮主大驾光临。\"薛神医站在主位,手指攥着腰间的药囊,指节发白,\"只是聚贤庄今日不治病。\"
乔峰脚步一顿,阿朱的血顺着他臂弯滴在青砖上,绽开暗红的花。\"薛先生,阿朱不过是个寻常丫头。\"他声音发哑,\"你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她跟着契丹狗!\"左侧传来暴喝。
游骥甩袖上前,腰间铁鞭撞在案几上哐当响,\"我游家世代受中原武林庇护,岂能给契丹余孽治伤?\"
\"对!\"人群里有人附和,\"当年雁门关血案,契丹人杀了多少中原豪杰?\"
\"放屁!\"乔峰猛地抬头,眼尾通红,\"雁门关之事我查了三年,带头的是汉人!\"
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薛神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后退半步:\"乔帮主,不是在下不肯......\"他扫过四周林立的刀剑,\"是庄里规矩,契丹人及其同党,一概不救。\"
阿朱在他怀里动了动,指尖轻轻勾住他衣襟。
乔峰低头,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苍白的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他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瓷片刮过青石板:\"好,好得很。\"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当啷\"砸在案上。
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游骥的铁鞭上,\"今日我乔峰与在场各位,恩断义绝。
这绝交酒,喝了的,从此两不相欠;不喝的......\"他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徐长老脸上,\"就当我乔峰没来过这聚贤庄。\"
徐长老扶着桌案站起来,手抖得厉害。
他从前总爱拍着乔峰的背说\"好小子\",如今却像老了二十岁:\"乔帮主,当年你接任丐帮帮主时,我给你斟的头杯酒......\"他抓起酒碗,酒液泼了半袖,\"这杯,我喝!\"
酒碗\"砰\"地砸在地上,碎成八瓣。
谭婆抹了把脸,拽着谭公的袖子:\"老谭,当年杏子林你被马贼围了,是谁带着帮众杀了半夜?\"谭公咬着牙,酒碗碰在乔峰碗上时\"咔\"地裂了条缝。
单正的酒洒在胸口,染湿了\"金刀门\"的绣纹:\"乔帮主,我单家祠堂的牌位,有一半是你当年护着抢出来的......\"
酒一碗碗碰碎在青砖上,血腥味混着酒香漫开。
乔峰的酒碗越举越低,直到最后一个旧识饮完退下,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好个绝交酒!\"人群里突然跳出个青衫剑客,腰间挂着\"松风剑\"的铜牌,\"契丹狗也配谈江湖道义?\"他抄起酒坛往地上一摔,酒液溅在乔峰鞋尖,\"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乔峰的掌风已到。
那剑客像片落叶被卷到梁上,撞碎一盏灯笼,\"哇\"地吐了口血,松风剑当啷掉在乔峰脚边。
厅内死寂。
有人偷偷往后挪步,游驹却抽出双钩:\"怕什么?
他再厉害,能敌百十人?\"他和游骥左右包抄,铁鞭与双钩带起风声。
乔峰抱着阿朱旋身避开,后背撞在廊柱上,咳出的血溅在阿朱鬓角。
\"小心!\"阿朱突然睁眼,指甲掐进乔峰手背。
角落里窜出个灰衣人,短刀直刺阿朱心口。
乔峰想也不想侧身挡住,刀锋擦着他肋下划过,火辣辣的疼。
他反手一掌拍在灰衣人胸口,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
\"阿朱!
阿朱!\"他声音发颤,低头去看怀中人,却见她嘴角溢出黑血——刚才那刀上有毒!
\"乔帮主,受死吧!\"游骥的铁鞭缠住他脚踝,游驹的双钩直取咽喉。
乔峰咬着牙挥拳,却觉眼前发黑。
他能听见四周的喊杀声越来越远,能感觉到阿朱的体温正在消散,能闻到自己血里的铁锈味......
\"罢了。\"他突然松开手,任铁鞭将他拽倒在地。
阿朱的头磕在他肩窝,他却连抬臂的力气都没了。
群雄的刀剑映着烛火,像落了满厅的星子。
他望着头顶的梁木,恍惚看见当年杏子林里,自己接下丐帮帮主令牌时,陆九渊站在人群里鼓掌,说\"乔帮主这碗酒,该敬天下英雄\"。
\"乔帮主!\"
一声清喝破空而来。
乔峰瞳孔微缩。
他看见一道青衫身影破窗而入,腰间醒木撞在窗框上\"啪\"地脆响。
那人反手甩出三枚铜钱,精准打落刺向阿朱的三柄短刀,转身时袖口翻卷,竟将游骥的铁鞭缠在梁上。
\"各位!\"青衫人拾起地上的醒木,往案几上一敲。
满厅刀剑顿住,连烛火都晃了晃。
乔峰望着那人侧脸——是陆九渊,那个总说\"说书人一张嘴,能说尽江湖恩怨\"的说书人。
陆九渊扫了眼乔峰怀里的阿朱,又看向群雄,唇角勾起抹淡笑:\"在下陆九渊,今日来聚贤庄,就想问一句......\"他指尖轻点醒木,\"这绝交酒,可容在下添个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