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欢场,生意正好,宽阔的门楣下悬挂着八个大红灯笼,把门廊四周照的恍如白昼,四个穿着清凉,浓妆艳抹到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年龄的女子,扭动着窈窕腰肢,晃动着丰乳肥臀,甩着鲜艳的丝帛,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客人。
尽管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一名绿衫女子的纱帛伴着刺鼻的香气,飘到齐少宣的脸上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两手紧攥,闭上眼,后仰脖子倒退了几步,飞快地拉开了与绿衣女妓之间的距离,此举顿时引得四名女妓捂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
“呦呵,还是个雏儿呢?”绿衣女妓故意耸了耸呼之欲出的酥胸,朝齐少宣凑了过去,媚眼如丝、嗲声嗲气道:“客官,您是第一回来欢场吧?没事的,多来几次就熟了。奴家叫阿樱,是樱桃的樱,您瞧瞧,奴家的嘴巴是不是很像一颗红樱桃呢?”
面对热情似火的绿衣女妓,齐少宣的脸骤然涨得通红,他忍住拔腿而逃的冲动,努力咬了咬下唇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齐少宣明显的慌乱,使得四名女妓再次笑得花枝乱颤。
“人家对你根本不感兴趣啊。”一名黄衣女妓一甩丝帛,笑容暧昧道:“阿樱,别再抖你的那对大奶子了,就你这样的,也就镇东头的许大户还能看上眼,咱们这位客官可是个斯文人,不喜欢胸大的。”
“你还好意思提许大户?”绿衣女妓丢下齐少宣,转身就冲着黄衣女妓怒骂道:“你这个丧了良心的贱蹄子,就见不得姑奶奶好,上次许大户来找姑奶奶是哪个不要脸的蹄子,骚浪着往前凑的?还想抢老娘的恩客,再有下次,姑奶奶撕烂了你的脸皮!”
虚长了二十二载,齐少宣还是头一次逛妓馆,满身满心的不自在使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齐少宣上前一步递给了阿樱,并直截了当道:“我找初云,带我去见她,这张银票就是你的了。”
阿樱瞟了一眼银票的面额,怒气横生的脸立刻堆满了笑意,“哎呀,原来公子居然是初云的恩客?早说不就好了。”
在其余三个女妓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阿樱开心地接过银票,把它塞进怀里,就要上前拉住齐少宣的手臂,却在看到一双冷若寒霜的剑眸后,讪讪收回了双手,丝帛也不甩了,酥胸也不抖了,规规矩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这边走,奴家这就带您去见初云。”
齐少宣长舒了一口气,在阿樱的带领下走进了欢场。
欢场内,一排排透着莹莹烛光的石室内,藏着的无不是觥筹交错、丝竹乐舞、放浪形骸以及醉生梦死。
“公子啊,初云可是咱们欢场的头牌,人红架子也大,每晚点她的客人都很多。”阿樱边在前面带路,边时不时回头给齐少宣讲话,“奴家可以带您过去,但是,能不能见到人,就要凭公子您自己的本事了。”
“嗯。”齐少宣的心思都用在了对欢场的观察上,压根没注意阿樱在说什么,只随口应答着。
“加上公子您,今儿个点了初云的可就有五位爷了。”阿樱打量了一下穿着并不是多么富贵的齐少宣,语带同情道:“公子,要见初云可不是二十两银子的事儿。上回一个京城来的爷,砸了两千两银子,才能和她一度春宵。两千两啊,啧啧啧,都够给奴家赎好几回身的了。”
阿樱自顾自说着,却突然注意到齐少宣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讲话,与她也始终保持着将近两人的间距。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阿樱暗暗气恼,‘若不是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哪个要管你?’
穿过十多排石室后,两人来到了一排明显大了许多的石室前,不同于其他石室的外敞式结构,这一排石室是被一圈两人多高的花砖墙给围住的,里面的情况只能从半开着的院门隐约望到。
阿樱朝着院子的方向努努嘴,带着浓浓的“酸味”,说道:“就这了,‘蝶舞园’,我只能送你到此了。”
作为下等女妓,头牌女妓所居的院子“蝶舞园”,阿樱是没有资格踏足的。
“姑娘请留步,有件事,在下想请教姑娘。”见阿樱转身要走,齐少宣拦住她道:“欢场的头牌红姑娘住在这里,是不是太僻静了?”
“谁知道呢?”阿樱道:“妈妈说初云喜欢安静,嫌我们太吵了,就单独给她辟了这间院子。平常她不大出来,我们轻易也见不着她,不过就算见着了,她也从来不搭理我们,在她眼里,我们这些人都上不了台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干的都是一样的皮肉买卖,谁还能比谁更精贵些?”
阿樱越说越不忿,不过到底顾忌着都是一个场子的姐妹,没有说出太过恶毒之言。
齐少宣规规矩矩向阿樱行了个抱拳礼,说道:“多谢阿樱姑娘。”
“你这人——”
阿樱一愣,有点回不过神,她久经风月,却从未遇到过齐少宣这样的端方君子,也从未被如此以礼相待过,只这一句话,她就知道,齐少宣绝非来欢场寻欢作乐,找初云也定是另有所图。
望着齐少宣转身离去的身影,阿樱居然感到自己的眼眶里有种温热的液体正在往外涌动,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弄花了自己的妆容,胭脂水粉对初云这样的头牌来说是最不值钱的贱物,但对她这种下等女妓来说,却价值不菲。想起家中卧床不起的老爹和瞎了一只眼的老娘,以及一双年幼的弟妹,阿樱摸了摸怀里里的二十两银票,抬头望了望并不明亮的月色,恢复了惯常的放荡身姿,一步三晃地往大门口走去。
另一边,就在齐少宣打算进入“蝶舞园”的时候,两名壮硕的大汉却拦住了他,“站住,什么人?”
“我找初云。”齐少宣道:“是阿樱带我进来的。”
“找初云?”其中一个敞着着胸脯,露着浓密胸毛的大汉从头到脚打量了齐少宣一下,指了指蝶舞园最右手边的一间石室,瓮声瓮气道:“去那里面等着。”
齐少宣依言步入石室,石室内的布置还算清雅,石室中间,一名歌女弹唱着小曲,四个姿容上佳的女妓正陪着四名锦衣罗裳的男子喝酒嬉笑着。
见齐少宣进来,四名男子立时都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望向他,坐在左手第一位的男子年约四十,穿着甚是华丽,他摇着玉石龙骨的折扇,轻蔑地对齐少宣冷笑道:“哼,又来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齐少宣没有理会四人,自己找了一个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哎呀呀,各位爷久等了。”就在这时,一名头戴花冠,涂着厚粉的中年妇人甩着丝绢踏入了石室,“咱们初云姑娘正在梳妆打扮,一会就能出来见客了,艳娘先行来陪陪各位爷。”
艳娘是欢场的老鸨,有名的八面玲珑。
就在艳娘不露声色地扫过五人的时候,齐少宣也在打量着她——脚上的鞋履虽然是新的,但鞋底却沾了不少泥灰,裙子显然是匆忙中刚换的,襦衫上的几根带子系得松松垮垮,毫无美感,头上的花冠应该也是匆忙中戴上的,本应在最中间的牡丹居然靠在了右边,就连满头的珠钗插得也有些凌乱。
作为一名打滚风尘多年的老鸨,艳娘今晚这身并不十分得体的装束只能说明一件事——苦树所言非虚,欢场的暗道应当就是藏粮之地,而暗道的入口就在初云的寝室当中,而艳娘是刚刚处理完那批粮食匆匆赶来的。
“各位爷,奴家知道你们都是冲着初云姑娘来的,但是姑娘规矩大,奴家也没办法。按照老规矩,今儿个只能有一位爷可以如愿以偿。”艳娘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奴家先干为敬,先向各位爷赔个不是。”
“这个好说。”刚才的那名华衣男子从身旁的包袱内拿出了一摞银票,“啪”地拍在案几上。
见到银票,华衣男子怀中的女妓立时不满地嘟起了嘴,华衣男子连忙摸了一把女妓雪白的胸脯,听得那女妓一阵嗲嗲的呻吟,华衣男子很是开怀地淫笑道:“小美人,放心吧,肯定也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另外三名男子见状,也毫不示弱地纷纷展示出自己的财力,以期能够获得美人的青睐。
看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独自一人坐着的齐少宣,艳娘笑着走上前作揖道:“这位爷,您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初云姑娘的规矩是谁出的银子多,就陪谁吗?”齐少宣问。
“也不全是。”艳娘道:“最主要是看姑娘的心情,谁能让她心情好,她自然就会陪谁。”
“那怎么才能让她有好心情呢?”齐少宣问。
“这个嘛?”艳娘猜测着齐少宣的身份,斟酌道:“比如,你能拿出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东西。”
“金银珠宝吗?”华衣男子把包袱里的物件都倒了出来,哗啦啦一堆金光闪闪、银光耀耀、价值不菲的各色珠宝立刻铺了大半个案几。
有一颗硕大的东珠掉下案几,滚到了艳娘的脚边,艳娘连忙俯身捡起东珠紧紧握在手中,甩着丝帕冲男子笑得花枝乱颤。
在其余三人的瞠目咋舌和怀中女妓惊讶的娇嗲声中,华衣男子傲然一笑,满脸得瑟道:“康爷我别的没有,就是钱财多,初云姑娘要多少,开个价!”
居然姓康?齐少宣不禁失笑,若论财大气粗,齐宅里的那位康爷是万万不及眼前这位爷的。
眼瞅着艳娘的脸因为自己的财气笑成了一朵娇艳的大红花,康爷更是挺直了腰杆,轻蔑地看着房间内唯一没有被自己震慑到的齐少宣,朗声道:“哎,我说各位,你们还有谁,要跟康爷我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