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开始染上秋意的微黄,但暑气仍未完全消散。交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地下实验室里,空气却带着一种与季节无关的恒温恒湿的冷冽。
陈羽墨站在一块巨大的电子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复杂的公式、流体力学模拟图和材料结构模型。他穿着简单的实验服,身形比开学时似乎清减了些,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中央一个三维旋转的引擎核心结构图。
最后一组数据流终于通过超级计算机的模拟验证,在预设的极端工况下,屏幕上那精密的虚拟引擎核心爆发出稳定而澎湃的蓝色光焰,各项参数完美地落在理论预测的绿色区间内。
成了!
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浪潮瞬间席卷了陈羽墨的胸腔。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重的、近乎虚脱的释然,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一个理论模型的验证,这是他向未来那场血色复仇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这具引擎核心背后所代表的推进力,将是未来撕碎黑暗的利爪之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这几个星期积压在肺腑里的所有压力和紧绷都释放出去。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将最终验证报告加密打包,发送到一个特定的内部地址。收件人:秦正阳院长。抄送:周秉文校长。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主屏幕,只留下实验室角落一盏昏暗的安全灯。他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闭上眼,让高度集中的精神慢慢松弛下来。脑海中,烛龙冰冷的核心结构无声悬浮,相关的验证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滑过意识边缘,最终归于沉寂。它就像一个沉默的监督者,只在关键节点和任务发布时显现存在感。现在,发动机理论验证完成,它再次隐入思维的深处。
“铃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陈羽墨摸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让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乖乖。
“喂,乖乖。”
“小墨!”电话那头传来田夕薇清脆又带着点撒娇的声音,背景音是上戏校园特有的活力喧嚣,“你那边结束了吗?明天早上的高铁票我订好啦,九点虹桥出发!你别又泡在实验室忘了时间!”
“结束了。”陈羽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是轻松的,“刚弄完。放心,忘不了。明天车站见。”
“那就好!我妈今天还打电话问我呢,说苏姨包了好多你爱吃的三鲜馅饺子,就等你回去啦!还有我爸,念叨着要跟你下棋,说看看大学生水平有没有退步……”田夕薇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的琐事,温暖的气息透过电波传来,让陈羽墨冰冷的手指都仿佛回暖了几分。
听着她充满烟火气的唠叨,陈羽墨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安宁和守护感填满。这就是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根系”。
“嗯,知道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明天见。”他柔声回应。
“嗯!明天见!记得早点休息,你看你声音都哑了!肯定又熬夜!”田夕薇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实验室重新陷入寂静。陈羽墨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在跟着“导师”做一个“需要保密”的项目,很忙,很累。这就够了。那些沉重的、关乎生死存亡的秘密,那些冰冷的公式和燃烧的引擎,不该沾染她阳光下的梦想。
他收拾好个人物品,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近一个月心血的实验室。引擎的理论验证完成,只是第一步。下一个阶段的目标,如同烛龙最初任务链上冰冷的文字,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中——【隐身材料】。那将是给未来的国之重器披上“无形之衣”的关键。
十月的第一天,清晨。魔都虹桥火车站。
人流如织。陈羽墨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背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个人用品。他提前到了,站在约定的检票口附近,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一个穿着亮色卫衣、戴着鸭舌帽的纤细身影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朝他飞奔过来,正是田夕薇。
“小墨!等很久了吗?”她跑到跟前,微微喘着气,帽檐下露出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回家的雀跃。
“刚到。”陈羽墨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牵住了她微凉的手,“走吧,该检票了。”
高铁飞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田夕薇靠在他肩膀上,兴奋地讲着开学一个月来上戏的新鲜事:严厉的台词老师、有趣的表演练习、新认识的室友……陈羽墨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感受着她身上散发的蓬勃生气和淡淡的馨香。这种平凡的、充满烟火气的旅程,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奢望,也是今生誓死扞卫的珍宝。
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庐州,翠湖苑。爷爷应该已经在等着了。关于发动机理论验证成功的消息,需要当面、且极其谨慎地汇报。而下一步的隐身材料研究计划,也需要得到爷爷的理解和支持。至于具体的任务来源——“烛龙”,依旧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绝对秘密。
几个小时后,高铁平稳地驶入庐州南站。两人打车回到位于风景秀丽的翠湖苑别墅区。
车子刚在熟悉的中式庭院门口停下,就看到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正背着手,在院子里悠闲地赏着几盆精心打理的秋菊。老爷子身板依旧挺直,穿着朴素的棉麻唐装,眼神锐利如昔,只是看到孙子和准孙媳回来时,那锐利便化作了深沉的慈祥。
“爷爷!”田夕薇甜甜地叫了一声,小跑过去。
“爷爷。”陈羽墨也快步跟上,语气恭敬。
“好好,回来就好!”陈振国笑着点头,目光在陈羽墨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孙子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不同于普通学业压力的深沉与一丝疲惫后的释然。“路上辛苦了。快进屋,你林姨和你妈在厨房忙活呢,丫头的爷爷和爸爸也快到了。”
一阵热闹的家常寒暄和丰盛的午餐后,下午时光在温馨中度过。陈建国和田志刚果然摆开了棋盘厮杀,苏晚晴和林薇拉着田夕薇聊着大学趣事和护肤心得。
直到傍晚,夕阳给庭院镀上一层暖金。
“羽墨,”陈振国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状似随意地对正在帮忙收拾茶具的孙子说,“陪爷爷去书房,看看你上次提过的那个…‘项目’的进展报告?我新得了点好茶,你帮我品品。”
田夕薇听到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她知道爷爷一直很关心陈羽墨的学业,尤其是一些“特殊项目”,保密嘛,她懂。她继续兴致勃勃地和林薇讨论着新学到的化妆技巧。
“好的,爷爷。”陈羽墨神色平静地应道。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笑语。陈振国脸上的慈祥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军人特有的凝重与锐利。他没有走向茶桌,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陈羽墨,沉声问道:“进度如何?”
陈羽墨站得笔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第一阶段,发动机核心原理验证,已完成。理论模型和模拟数据已经通过学院和学校的渠道提交,反馈…顺利。”
陈振国背影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直视孙子:“确定?”
“确定。”陈羽墨迎上爷爷的目光,眼神坚定如磐石,“所有预设工况下的推力和稳定性都达到了理论预期,甚至部分参数略有超出。”
“好!”陈振国眼中精光爆射,一个“好”字蕴含了千钧重量。他走到陈羽墨面前,用力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感受到那肩膀比离家时似乎更坚实了些。“辛苦你了!这第一步,至关重要!”他知道这背后意味着多少不眠之夜和难以想象的压力。
陈羽墨微微摇头:“应该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下一步,我准备着手进行…‘蒙皮’材料的理论探索和初步验证。”
“蒙皮?”陈振国瞬间领悟了这个代指的含义——隐身材料!他瞳孔微缩,神情更加肃然,“这…难度和风险?”
“挑战巨大,但有方向。”陈羽墨没有过多解释方向从何而来,只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会谨慎推进。相关资源…可能需要更高层面的协调。”
陈振国深深地看着孙子年轻却已显露出非凡沉稳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指挥室运筹帷幄的自己,又仿佛看到了某种更加宏大、更加关键的未来。他缓缓点头,没有追问细节,这是爷孙俩的默契。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资源、协调、安全…只要在我这把老骨头能力范围内,都不是问题!”陈振国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护犊之力,“记住,稳扎稳打,安全第一!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
“明白,爷爷。”陈羽墨郑重应下。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秋虫的鸣叫隐约传来。沉重的使命与无言的信任在爷孙之间静静流淌。
陈振国走到书桌旁,拿起紫砂壶,倒了杯热茶递给陈羽墨:“来,尝尝这茶。提神,也定心。”
陈羽墨双手接过温热的茶杯,袅袅茶香沁入心脾。他知道,这杯茶,既是爷爷的认可,也是无声的叮嘱。发动机的轰鸣已在理论中奏响,而下一场关于“无形”的战役,即将在材料的世界里悄然拉开序幕。他抿了一口茶,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如同点燃了胸腔中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回家,是为了汲取力量;而力量,是为了守护这个家,和它所代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