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射进教室时,李梧桐总会不自在地缩进阴影里。她像一株被遗忘在旧图书馆角落的绿萝,发梢蜷曲着营养不良的弧度,在耳后支棱起细小的静电。她身上总有一股发霉的老木头味道,并没有太过明显。她总是穿着校服,领口已经微微泛黄,陈年的小片油渍浸染在布料纤维深处。
进入高二时,李梧桐的座位调到了言若的旁边。对于自己的新同桌,李梧桐感到十分满意。每当言若抱着课本坐下时,总带起一阵混合着柠檬香气的穿堂风。她瞳孔是漂亮的浅棕色,当她的睫毛在阳光里扑簌时,李梧桐恍惚看见屋檐下垂坠的冰棱在融化。
她印象中的言若不爱说话,整个人似乎与热情无缘,讨厌肢体的触碰,下课时喜欢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叶发呆。她似乎很怕冷,再热的天气,她都穿着长袖的衬衫,浅色的衬衫都像被晨露濯洗过一般,永远垂顺而平整。李梧桐偶尔也会偷偷地想,如果自己是言若该多好,看上去永远那么纤尘不染。
自从上次郭玥丢失手表的那件事情以后,李梧桐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言若与郭玥、徐盈吟之间的暗流涌动。虽然言若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什么,但李梧桐的内心还是暗暗站在了言若这一边。
李梧桐知道自己的头脑并不聪明,所以平时都加倍的努力学习。就算是每次体育课,同学们都在楼下放松心情的时候,她都会偷偷溜回教室多刷两道题。有时候徐盈吟下课回教室,看到正在奋笔疾书的李梧桐,就会嗤之以鼻的说一句:“书呆子!”
徐盈吟从小在家就颇受宠爱,父母总是尽可能的满足她物质上的要求。在不穿校服的日子里,她总是从头到脚的名牌服装。所以她对李梧桐这种家庭经济有困难的学生,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的。
最近她新买了一只手机,简约大气的设计,金属光泽的质感,无不透露着这只手机价格不菲。高中的学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圈,手机是必不可少的交流工具。虽然原则上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但大部分老师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换了新手机徐盈吟就特别爱惜,她不怎么拿出来,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她手机的存在。而且她怕被老师发现,总把手机悄悄的塞在书包深处。她可不想像郭玥那样手表丢了又丢,直到最后再也找不到了。
但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天放学的时候,她的手在书包深处没有摸到预想当中那熟悉的镜面质感,而是空荡荡的帆布面料。她没有像郭玥那样大喊起来,而是在课桌和书包里仔细翻找了很多遍,才确认了手机已经消失。她知道大面积的查找只会引起同学们的不满。而且手机里也有一些她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她悄悄的找到了郭玥,把丢手机的事情告诉她。两人商量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教室里应该没有别人,除了偷偷溜上来学习的李梧桐。
“我的手机是你偷的吧?拿出来!”当李梧桐听到这句话时,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从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感觉到言若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令她如坐针毡,她不知道言若会怎样看待她。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偷你的手机。”李梧桐立马解释道,并且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
“不信你们就翻我的书包。”
徐盈吟和郭玥倒是毫不客气,拿起李梧桐的书包就是一通乱翻。也许是动作过于粗暴,旁边的言若皱着眉头离开了座位。
“体育课就你一个人在教室,其他时间教室都有人。不是你还会是谁?”徐盈吟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今天就上来了一小会儿,后来我就去了小花园。”李梧桐回想起下午体育课时,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溜回教室学习。却听到言若跟她说女孩子要多晒晒太阳,老待在室内会发霉的。言若琥珀色的瞳孔似乎有一种魔力,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便会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当李梧桐在教室刷完上午遗留下来的半道题后,她选择了下楼。班里的女生大多在操场边加油呐喊,她知道此刻陈凯旋和江哲羽一定在操场上挥洒肆意。想到陈凯旋,那个因为成绩好,在高二转入一班的男孩,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然而,彼端的操场是个她融不进去的世界,她宁愿在小花园斑驳的树影下,找一个静谧的角落小憩一会儿。
“我手机丢了,你就刚好不在教室。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快说!手机藏哪儿了?”徐盈吟开始失去耐心。
“我不知道!我没拿!”李梧桐也开始生气,梗着脖子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理会她们。
过了几天,当李梧桐认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她在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徐盈吟、郭玥为首的五六个女孩。她们个个气势汹汹,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手机已经被你藏回家了吧?今天我们就跟你回家去找。”徐盈吟率先开了口,一句话就让李梧桐的心如同坠入冰窖。
长久以来,她的家庭是她最不愿意展示在人前的一面。她在班里安分守己,只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小小的自尊。然而今天即将不可避免地撕开伤口,展示在别人面前,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件事。然而她对于眼前的这些女孩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陈凯旋和江哲羽此刻也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几个女孩的身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那个不是言若的同桌吗?后面那群女的想干嘛?”
“你很闲吗?多管闲事。”江哲羽不悦的说回答道。
李梧桐的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块城中村区域,所以她每天都是步行上学。她脚步迟疑,但身后的女孩们并没有因为她的窘迫而放弃跟随。
转进巷口,一股陈年烂木头味和剩饭剩菜的腐臭味交织在一起,令人感到不适。有几个女孩甚至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嘴里说着:“什么味呀?这么臭。”
这片城中村,宛如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隐藏在城市的繁华背后。这里的房屋错落有致,却又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它们或高或低,或新或旧,仿佛是一群性格各异的人,挤在一起。
这些平房大多是简陋的砖混结构,有些甚至只是用木板和铁皮拼凑而成。墙壁上的涂料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头和水泥,显得有些破败不堪。屋顶上的瓦片也残缺不全,有的地方还漏着雨,让人不禁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担忧。这些房屋原有的主人大多已搬离,主要是租给那些外地到城里来打工的小贩。
转眼间李梧桐就走到了家门口,门口小小的场地上停了一辆售卖烤面筋的小三轮车。门口坐着一个老妇人,正在清洗白花花的面筋条。
李梧桐低低开口喊了一句:“奶奶!”
“桐儿回来了,这些是你同学啊?”老人看着李梧桐身后的女孩,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李梧桐微微低垂着头,目光紧紧锁定在自己的脚尖上,她一言不发,整个身体都显得有些僵硬,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徐盈吟上前,不客气的说道:“李梧桐的奶奶是吧?李梧桐偷了我的手机,今天我们来就是想让她还给我。”
奶奶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她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李梧桐。下一秒就肯定的说:“不可能!我们家桐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只有她有机会偷我的手机。你还想包庇她不成?”徐盈吟有点急了,显然对奶奶的反应十分不满意。
其他女孩也一下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就是她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快点拿出来,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这一叫嚷声瞬间吸引了周围邻居们的注意力。有的邻居好奇地从窗口探出脑袋,张望着外面的情况;有的邻居则干脆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走过来,驻足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热闹。
李梧桐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咽喉,无声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奶奶站起来,甩甩手上的水渍,她拉住李梧桐的手臂,轻轻安抚道:“别哭!有奶奶呢!”
然后单手指着那些女孩,大声的说道:“没偷就是没偷,有本事你们去报警好了。”
女孩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又不甘愿就此罢休,只能僵持在原地。
郭玥想了一想说:“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你们赔钱吧。”
“对,赔钱!这样吧,手机我用了一段时间了,就赔5000块钱。”徐盈吟随后说道。
“5000块?你们怎么不去抢?”老太太睁大了干涸的眼睛。显然这笔钱的数目超出了她的认知,要知道她起早贪黑的卖烤面筋。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挣到5000块。
“你们报警进屋搜!搜到了我们双倍赔钱给你们!”众人回头,平房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发出了怒吼。仔细看,男人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
李梧桐的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她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破碎声,那声音如同玻璃被击碎一般清脆而刺耳。
她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徐盈吟面前,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因为此刻她心中的剧痛已经淹没了一切。
她的胸腔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挤压着,让她无法呼吸。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胸腔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充满了痛苦和哀伤,在空气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求你们快走吧!我真的没有偷你的手机!”
“站起来!你没偷过怕什么!”男人的愤怒无以复加。
那些女孩毕竟年纪还小,哪里见过如此场面,纷纷转头离开了。李梧桐在模糊的泪光中,恍惚看到了远处两个男孩。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迅速用手挡住了脸颊,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几天后的体育课上,李如桐为了避嫌,再也不敢回教室。她只是和其他女孩一起,默默的坐在操场边。如同抽走灵魂的躯体,没有丝毫生气,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远方。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却无法驱散那股淡淡的哀伤。
下课后,徐盈吟回到教室,赫然发现她那部丢失的手机正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桌面上。她心头一喜,迅速拿起手机。手机在她手里的重量却让她心头一沉。下一秒,手机的屏幕和后盖分离开来,里面的零件全都变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