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的东西！”薛继红怒不可遏地扬起手臂——
“你打死我吧！”言若突然仰起脖颈，声音像碎玻璃般尖锐刺耳，“打死我！一个人逍遥自在的活！不要再被我拖累了！”
薛继红的手臂僵在半空，剧烈颤抖着。半晌，她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缓缓垂下手。
“你对得起我吗？”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第二天清晨，薛继红一早就出门了，摔门的巨响在空荡的屋子里久久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言若蜷缩在沙发上，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她打开门，江哲羽的身影逆着晨光站在门外，她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窒息般的压抑消散了些。
“周六补课怎么不去？手机也关机了。”他皱眉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
言若低头看着自己光裸的脚趾，“手机被我妈砸了。”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嗯？怎么了？”
“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她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且我还跟她说，我跟你已经睡过了。”
“你。。。”江哲羽微微皱眉。
“她竟然相信了！她好生气，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你说是不是很好笑？”言若突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急促，肩膀不住地颤抖。
江哲羽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怀里单薄的身躯正在剧烈地颤栗。“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眼神盯着远处的虚无。
薛继红彻夜未归，这在言若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整个上午，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她心头萦绕，像一团驱不散的迷雾，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午休时分，周图礼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教室后门，冲她使了个眼色。言若跟着他穿过走廊，远远望见办公室门口伫立着两道陌生的身影。
“是言若同学吗？”短发女警官率先开口，声音干脆利落。她身旁的男同事微微颔首。“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我姓陈，这位是唐警官。”她的眼神看似温和，却像是有一种从对方眼睛里掏空秘密的魔力。
言若被这样的目光刺得不自在，她睫毛轻颤，迅速垂下眼睑又抬起:“是我，有什么事吗？”
这微不可察的表情在两位刑警的眼里像是某种特殊的信号，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瞬，目光里交换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
“现在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给我们走一趟吧。”男警官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像一堵不容推拒的墙。
言若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她下意识看向周图礼，却只在他脸上捕捉到同样困惑的神情。
“我可以给我妈打个电话吗？”言若小心的询问。
“不必。”女警官干脆地截断她的话，“后续我们会安排。”
言若在空荡荡在审讯室里不知道坐了多久。冷气从通风口不断灌入，她下意识环抱住自己。门外脚步声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人推门进来，仿佛她被整个世界遗忘在这个四壁苍白的囚笼里。
就在她抵不住困倦，额头快要贴上金属桌面的瞬间。门被猛地推开。陈警官和唐警官挟着一阵冷风大步走入，笔记本在唐警官手中发出“啪”的声音。他们在她对面落座时，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锐响。
刺眼的白炽灯下，两位警官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座沉默的山。
陈警官突然开口:“认识这两个人吗？”她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拿出了两张照片放在言若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是我爸爸。”指尖刚触到照片就僵住了。左边那张照片上，父亲言北春的笑容还停留在离家时年轻的模样。她的心脏突然像被攥紧，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
“说姓名！”唐警官的指节重重叩击桌面。
“言北春。”
“女的呢？”陈警官紧追不舍。
“李晓微。”言若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照片边缘刮出细痕。
“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吗？”
审讯室的白炽灯突然变得刺眼。言若看见两位警官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巨大的黑影。她深吸一口气，却吸不进足够的氧气。
“李、李晓微是我爸爸。。。额。。。言北春的第三者。”言若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母亲，也就是薛继红，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她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审讯室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在回荡。陈警官突然前倾身体，阴影笼罩在桌面的照片上:“你最后一次见到言北春和李晓微是什么时候？”
她旁边的唐警官始终一动不动。眯起眼睛捕捉着言若的每一次呼吸。
“我。。。额。。。十岁生日后的几个月，时间我记不清了。。。”言若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在哪里见到的？”唐警官突然开口，鹰隼般的目光盯在她脸上。
“医院，人民医院。。。病房。。。”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提要去哪里？”
“他说他要回家。。。洗漱。。。他陪夜了。。。给我。”
“他说要回家是指这个地址吗？”陈警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上那张地址单，上面是言若的家庭住址。
“是！”言若突然打了个寒颤。
“你确定？”
“确定。。。他说要去买鱼。。。”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鱼？”
“对。。。给我炖鲫鱼汤。。。等我出院。。。鱼还在家。。。他走了。。。”
“你的意思是说言北春跟你说他要回家买鱼炖汤，后来你回家看到鱼在家，人不见了？”
“对！”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唐警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李晓微呢？”陈警官的声音突然锐利起来。
“李。。。我就见过她一次。。。”
“具体时间，地点。”
“我生日。。。额。。。2011年11月18日，去了。。。很多地方，最后送我回家了。”言若轻点刚才的地址单，补充道:“就是这个地址。”
陈警官又推过来一张照片:“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言若认出是外婆家的老房子:“认识。。。静阳县的莫家村，我外婆家的老房子。”
“经常回去吗？”
“每年。。。新年回去。。。住几天。今年我没回去，我妈自己去的。”
陈警官突然倾身:“薛继红在那期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唐警官抬眼：“再仔细想想，任何细节。”
言若闭上眼。记忆中只有母亲在灶台前沉默的背影。
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真的没有，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陈警官“啪”一下合上笔记本，迅速收走了桌上所有的东西，他们两人起身离开，什么都没说。
言若的那句:“我妈在哪里？”也被淹没在白炽灯刺眼的光线里，审讯室里又陷入死一般寂静。
言若趴在冰冷的桌面上，刺眼的白炽灯在眼皮上烙下猩红的光斑。半梦半醒间，她坠入一段支离破碎的梦魇:
烛光摇曳中，言北春和薛继红的脸在生日蛋糕后扭曲变形。那支蜡烛怎么也吹不灭。突然，李晓微的红色手表不知何时缠上她的手腕，表带像活物般收紧，耳边响起黏腻的低语：“若若，来当我的女儿吧。。。我教你怎样让男人欲罢不能。。。”
尖叫声中场景骤变。莫家村的老槐树下，小西背上的伤口汩汩涌血，温热的液体浸透她的指缝。突然袭来的篮球砸得她眼前发黑，鼻血滴落在血泊里绽开暗花。睁开眼却见郭玥和徐盈吟机械地拍着手，嘴唇开合：“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郑玮蹲在角落，辣条的油渍在他校服上晕开猩红的印记。
迷雾中突然出现江哲羽的身影。她拼命奔跑，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他掐住咽喉提起。失重的眩晕中，他眼底翻涌着黑色的旋涡，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你要跟谁百年好合？”
\"砰砰砰——\"
刺耳的敲击声将言若从混沌中惊醒。她猛地直起身，后背的校服布料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警察面孔，他正将一份盒饭推到她面前。
\"先吃饭。\"警察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眼前的快餐盒方方正正，透明塑料盖下，两荤两素被严格分隔在各自的格子里。旁边的纸杯里，白开水随着她颤抖的呼吸微微荡漾，水面映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
言若机械地掀开盒盖。米饭被压得过分紧实，表面泛着不自然的油光。她用力戳下一块，米粒在筷尖碎成粉末。刚送入口中，米香突然在喉间翻涌，她猛地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让整个胸腔都在抽痛。
“咳咳。。。咳。。。”
慌乱中抓起的纸被险些打翻。温水滑过喉咙的瞬间，呕吐的感觉才稍稍平息。
时间在审讯室里仿佛被扭曲拉长。陈警官和唐警官再次推门而入时，他们的表情如同被重置过一般，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提问。
她不得不又一次回溯那些破碎的记忆:深夜哭泣的薛继红，没有完成约定的言北春，声音甜腻的李晓微，挂着红灯笼的莫家村，甚至是砧板上那条冷冰冰的鱼。。。
她受够了这种反复的盘问，可是每当她即将到达心理崩溃的边缘时，两位警官就会默契地合上笔记本离开。直到她意识即将涣散时，那扇铁门总会准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将他们冰冷的身影重新投射在她面前。
这场审讯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凌迟。问题、沉默、离开、返回——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言若分不清自己是在回答警察的问询，还是在对抗脑海中不断闪回的噩梦片段。审讯室的灯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掏空。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轮回般的审讯，那盏刺眼的白炽灯突然熄灭。言若这才惊觉，审讯室本就装有正常的照明灯。
在女警的带领下，言若踉跄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房间。大厅的日光灯让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言若的家属！”女警高声喊道。
“这里！”
等候区站起一个瘦高的身影。薛继凡——薛继红的弟弟，言若唯一的舅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他身上的格子衬衫皱巴巴的，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女警递过一张表格：“在这里签字。”
薛继凡接过笔时，言若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潦草地签下名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有个男孩说是你男朋友，等到现在了。”舅舅的眼神里有些复杂。
言若这才注意到阴影中挺拔的身影。江哲羽靠在墙边，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身上。她下意识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得赶回静川，”舅舅搓了搓疲惫的脸，“你要不要...跟我去那边住几天？”他毕业后就在临市工作，很少回来。
言若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回家。”
“好，那我开车送你。”薛继凡点头说道，他转向江哲羽，语气生硬，“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家吧。”
“我陪她一起回去。”江哲羽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行吧。。。”舅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只是疲惫地点点头。
深夜的房间里，言若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江哲羽怀中。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江哲羽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乱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猫咪。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声音低沉，胸膛传来的温度却驱散不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他们反复盘问我，却什么都不肯说。。。我妈到底在哪？”尽管心里早已有了模糊的猜测，她仍固执地拒绝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莫家村，你外婆家的那个老房子。”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菜园里挖出了两具骸骨，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