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回萧策身侧,将竹筒递到他面前。
萧策的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眼前的竹筒上,再抬眼看向宁霖。
没有任何言语,他极其自然地接过,仰头饮了几口。冰凉的泉水滑入喉中,冲散了雨后空气的微闷。他将竹筒递还,宁霖也接过去,就着他喝过的位置,小口啜饮。一个简单的动作,传递着水,也传递着无需言明的了然。
一个眼神的交错,便知对方是渴了、累了,还是发现了什么。当宁霖的目光被不远处几朵刚冒头的、圆润可爱的竹荪吸引,唇角刚微微上扬,萧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底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这雨后竹林沁人心脾的空气,带来一种令人沉溺的安宁,仿佛岁月本该如此静好。
然而,这安宁越是醉人,宁霖心底那份“镜花水月”的隐忧便越是清晰。
她看着萧策饮完水后,无意识地将竹筒握在掌心摩挲,视线再次投向远方,那片刻的柔和瞬间被更深沉的、仿佛在无声计算着什么的幽光取代。
“救命!救救我!”
尖锐凄惶的呼救声撕裂了竹林的静谧……
宁霖脚步一顿,扇子“唰”地收起,身侧的萧策却已如猎豹般无声绷紧,深潭般的眼眸瞬间沉凝,他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宁霖挡在身后半个身位。
转过几丛茂密的凤尾竹,眼前的景象令人皱眉。
一个衣衫被撕破几处、沾满尘土泥污的紫衣女子跌坐在小径中央,发髻散乱,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更衬得一张脸雪白,惊惶无助。她正被两个粗野的汉子拉扯着,口中呜咽不绝。
“光天化日,岂容尔等放肆!”宁霖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矜贵。
那两个汉子闻声一愣,抬头望来,见不过是一个文弱公子哥和一个气势沉冷的护卫,顿时凶相毕露:“少管闲事!滚开!”其中一人更是拔出了腰间明晃晃的短刀。
寒光一闪。
宁霖甚至没看清萧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青影如电掠过,几声沉闷的痛哼和重物落地的钝响便已响起。
那两个凶徒已如破麻袋般摔了出去,蜷缩在泥地上呻吟,短刀脱手,远远落在草丛里。
萧策身形已回,依旧沉默地立在宁霖身侧,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有那尚未完全敛去的凛冽杀意,无声地弥漫在湿润的空气里。
紫衣女子惊魂未定,喘息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因脚踝扭伤或惊吓脱力,再次软倒。
她抬起脸,泪眼婆娑地望向宁霖,那惊惧之下,竟掩不住一张极其美艳的面容,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天生的、极具侵略性的媚态,像暗夜里骤然绽放的罂粟。
“多…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目光牢牢锁在宁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探寻,“小女子苏霓,本是随商队南行,不料在此遇匪,与家人失散…若非公子……”她说着,又泫然欲泣,挣扎着向宁霖的方向挪动。
宁霖面上浮起怜惜,正要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已稳稳扶住了苏霓裳的胳膊——是萧策。他动作看似相助,力道却恰到好处地阻止了苏霓裳进一步靠近宁霖,声音低沉无波:“姑娘受伤,不宜移动。”
苏霓裳身体一僵,抬眼看向萧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眼眸,心头莫名一凛。
苏霓裳迅速垂下眼帘,掩去那瞬间的锐利,复又化作柔弱无依:“谢…谢过这位壮士。只是……小女子如今孤身一人,实在……”她再次抬眼,楚楚可怜地只望着宁霖,“公子仁善,可否…可否容小女子暂时跟随?待寻到商队或安全去处,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宁霖手中折扇展开,轻轻摇动,显出几分文人的踌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苏霓裳腕骨处一处细微却新鲜的擦伤——那位置,绝非挣扎中自然能造成。
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温和,“萍水相逢亦是缘分,姑娘若不嫌弃竹海简陋,便随我们同行几日,养好伤再做打算。”
“公子大恩!”苏霓裳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惊喜光芒,挣扎着又要行礼。
“举手之劳,苏姑娘不必挂怀。”宁霖折扇虚虚一抬,阻止了她的动作,语气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屏障。
萧策的眉头自苏霓裳提出跟随起,便如同被寒冰冻结,再未松开。
他沉默地跟在宁霖另一侧,身形有意无意地,将宁霖与那抹刺目的紫色彻底隔开。
苏霓裳几次试图靠近宁霖搭话,或借机递上水囊,都被他冷峻的身影和无声却强硬的气场逼退。
他眼神深处,是对这突然出现的“孤女”毫不掩饰的排斥与审视,如同守护珍宝的凶兽,警惕着一切外来者。
入谷之路,气氛沉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唯有宁霖的折扇,在指间翻飞,偶尔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发出细微的“啪”声,似在敲打这凝滞的空气。
待安顿下来,已是黄昏。竹舍内,灯火初上,驱散了些许林间的寒凉。一顿简单的晚膳,气氛却莫名紧绷。
苏霓裳换了一身干净的鹅黄衣裙,更显身姿曼妙。
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亲自执壶为宁霖斟酒:“若非公子,霓裳今日怕是……这杯薄酒,聊表寸心,还望公子莫要推辞。”她声音又软又媚,带着钩子似的,身体也微微前倾,一缕幽香随之飘散,眼神在宁霖腰侧的九曲鸳鸯玉佩上飘过。
酒杯尚未递到宁霖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稳稳截住。萧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泉:“他素不饮酒。”
“哦?”苏霓裳挑眉,美眸流转,媚意更浓,非但不退缩,反而将酒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萧策的手指,“那这位公子……可愿代饮?救命之恩,总需有人承情才是。”她尾音拖得绵长,目光却在萧策腰侧那枚玉佩上飞快地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