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间的风卷着初升日头的微暖涌入山道中,却被两侧阴翳的古木削得只剩凉意。
下山的路刚走了一半,沉思中的季鲤脚下步子猛地一顿,转头看向了说要送他的下山的刘六六:
“六六,你上次说的那故事,最后是谁去负责把那姨娘和她孩子的尸体剁碎喂鱼的吗?”
刘六六闻言愣了愣,摸不准季鲤的态度,于是谨慎地回答:
“是令尊大人,老太爷那会儿气的不行,办不了这事,令尊主动提出来由他来处理,后来这事就全权交由令尊负责了。”
“这话,也是那老道瞎聊时叼着旱烟袋跟我说的。”
季鲤沉默地听完,眉头不自觉的微拧起来,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接下来的路上,刘六六看着这位江家少爷一路上都拧着眉头,一言不发,眼看着快到山脚,石牌坊的灰影已在林隙间露头。
刘六六憋了一路的一路的问题终于忍不住了,紧赶两步,觑着季鲤那冰雕似的侧脸,干笑两声凑近:
“江少爷......这......班子哪块儿安排不妥帖了?您撂句话,我六六立时给您拾掇顺溜!”
季鲤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第看向了远方,然后对着神色认真地对着刘六六道:
“六六,你立刻上去!从那帮干活的兄弟里,给我抽调两个下来——要眼神毒、下手稳、胆子大的,就给我堵住这进山的路。”
季鲤抬手,食指指向牌坊根基处。
“等下除了你们戏班子按花名册点卯上山的,其余一个也不要放上山里。”
“此外干活时看到了什么乞丐的话,直接抓起来绑在山脚下,不要让他们踏入江府的大门。”
“情况严重的话,直接打死。”
季鲤语气冰冷无比。
“下午再叫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带上镐子和锄头,未时在江府门前候着。”
“这些事办好了,我额外给你们酬劳。”
话音未落,季鲤已快步走向刘六六备好的马车,他弯身钻入车内帘子一落,便听见里面几句压得极低的吩咐。
车辕上的伙计“吁”地应了一声,手里细长的马鞭在空中“啪”地一声爆出脆响,车轮碾过石渣道,激起一道烟尘,朝着县城疾驰而去。
刘六六杵在原地,那烟尘扑了他一脸灰,他眯着眼,揣摩着季鲤刚刚那几句话语的意思。
这位少爷的这样的反应可不常见啊。
“江大少爷这吩咐,透着股邪乎劲儿,是冲着谁?”
他又甩甩头,不打算多想。
“管他娘冲着谁,反正和班子的目的又不冲突,何况人家还给工钱,有钱不赚王八蛋嘛。”
他办事相当利索,立马跑回山坳的江府,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吩咐他们死死守在山下那道牌坊下。
而此时的季鲤已经坐着马车经过了关村。
他不断看向县城那边的方向,脱口道:
“师傅,再快些。”
这已是第二遍催促了。
前方驾车的戏班马夫,已将缰绳扯得死紧,马匹的鼻孔扩张到极限,喷出灼热的白沫,喘息声犹如破风箱在山道上回荡。骏马四蹄翻飞,几乎是在山路上飘移,带起滚滚烟尘。
此刻的季鲤身心俱疲。
连续两夜未睡,加上夜晚期间的高度紧绷的状态,僵持了半夜的姿势,大大削减了他的精力与影响了他的状态,以往锐利无比的思维变得迟钝滞涩。
正是这份迟钝,让他昨夜的复盘回顾中,遗漏了一个足以颠覆全局的重要细节。
那就是断腿小乞丐的目光。
那个小乞丐,当时看向他的目光是怨毒的,那目光并非因被大乞丐们赶出阴影而怨毒,而是在看到了他后,目光才变得怨毒起来。
而这个目光,和昨日下午季鲤掐起那被下符的小孩时的目光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说明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那个断腿的小乞丐,正是给关村小孩下邪符的幕后之人,换言之,他就是季鲤一直在寻找的、潜藏在暗处的那个“隐藏的江家人”!
小乞丐是江家人不可怕,下符者是江家人也不可怕。
这两者如果单独出现,都处在他的掌握之内。
但当“断腿小乞丐”与“下符的江家人”这两个身份,在同一个弱小畸形的躯体上重叠时,其蕴含的信息,瞬间推翻了季鲤之前的大部分想法与思路,进而将他逼入了极其凶险的处境。
这指向了一个猎奇却又合理的推断:
他是江怀远的哥哥或叔叔。
季鲤当时冒出这个想法时,又在心里反复的思考了几遍,他自己都有些震惊。
实在是这个结论太过超乎寻常,甚至猎奇了。
但细细分析,一切有迹可循。
这个看似只有五六岁、断了一条腿的小乞丐,其外表年龄绝对不匹配他的真实寿命。
将这两个身份所具有的信息重叠在一起,就会得到以下的关键词。
江家血脉,精通邪符,了解江家,冤恨江家,断了一条腿,身型矮小。
结合刘六六讲述的那个关于江家老太爷妾室与人通奸、最终被碎尸喂鱼的故事,以把尸生子当成后来的小乞丐的视角,再去看这个既真又假的故事,故事就变了味道。
原本的故事是说,姨娘是与看病医生通奸有孕,下葬那日产子,被开棺后,江父“主动请缨”一刀砍死私生子,然后把娘俩一块剁碎喂鱼。
季鲤刚刚还又向刘六六确认了一遍是谁负责处理剁碎喂鱼的事情,就是为了再确认一遍。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那时便豁然开朗。
这故事很可能不是什么为了宣扬江家的丑闻,而是为了隐瞒一个更核心的绝密。
用一件低俗的事情掩盖一件更可怕更伦理的事情。
用丑事掩盖更丑的事。
故事的真相应该是,江怀远的父亲和自己的姨娘搞上了,把姨娘的肚子弄大后,也许涉及了某些邪术,竟然让尸体还能怀着孩子,接着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当众砍尸,接着主动请缨,毁尸灭迹。
甚至再大胆一点,再猎奇一点,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姨娘是无辜的,是江怀远的父亲在守灵的时候偷偷的上了自己姨娘,自己父亲的小妾的尸体。
族亲所听到的若有似无的呜咽,和古怪粘稠的噗叽声,就可以佐证这一点。
尸体的肺部在被挤压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呜咽声。
那尸生子,就是江父与老太爷小老婆所生的孩子,是江父的亲生骨肉,是江怀远血脉相连的兄长。
“真是......离谱的一家人啊。”
季鲤叹了口气,感慨江怀远的身世悲惨。
摊上了这么一个古怪的父亲。
江父当年这随意的一炮,给他的儿子江怀远,现在的季鲤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