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扈三娘和林娘子回转,林冲便向史进道别。
“天色已晚,我们便先回去了,今天劳烦师弟,改日你们来我家中,让你嫂子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我们兄弟好好喝几杯。”
林冲脸色如常,面带微笑,好像刚才的事没说过一般。
“师兄客气了,他日我和三娘定当前去府中拜访。”
史进随即向张贞娘施了一礼,“嫂嫂慢走。”
张贞娘回礼,“叔叔辛苦了。”
终忍不住抬眼看了史进一眼,两人目光一触,她脸一红,避开眼神。
史进眼光一扫,落在了锦儿身上。
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身形娇小,眉目如画,一双慧黠的双眸,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
此时也正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忙服了服,“史郎君慢走。”
史进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你也慢走。”
小姑娘怔了下,小脸微红,颇有点受宠若惊。
林冲心知肚明,张贞娘却有点奇怪。
却也没多说,只是看向扈三娘,和声道:“妹妹有空就来家中玩,我整日闷在家中也是无趣的紧,妹妹过来也好和我说说话。”
扈三娘点头应下,她也很喜欢这个温柔和善的师嫂。
林冲三人回到家。
林冲父母早亡,很小就被张教头接到张府居住,婚后也没搬出去。
有点像半招赘了,当初说好两人生下的孩子,第一个姓林,第二个姓张。
只是出了这档子意外,两家的香火都没了着落。
夫妇向张教头请过安,便回了房。
稍作洗漱,林娘子让锦儿先退下。
“大哥,情况如何?”
林娘子探寻的目光看向林冲。
虽未明言,但林冲知道她的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娘子脸色一暗,随即强笑道:“小师弟还太年轻,我们再寻访其他名医。”
“汴京为天下之都,最好的医生都在这了,丈人都找了侯御医帮我诊治,尚且无法,何况其他。”
林冲颓然坐下说道,每一次的看诊对他都是一次煎熬。
林娘子默然。
她也不愿林冲受此折辱,但两人都是独苗,事关香火存续,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张罗此事。
林冲叹道:“我只恨我当初懵懂,早知便不成这个亲了,如今倒是害了你。”
张教头与林父是把兄弟,又喜欢林冲的忠厚,林父尚在时,两家便定了娃娃亲。
后来林冲父母双双病亡,张教头便把林冲接到家中抚养。
林冲忠厚,又比张贞娘大了五岁,对她颇为回护,两人一直相处得很好。
只是不想两人要成亲时却出了意外。
林冲新婚前过于兴奋,习练枪棒时走神,不慎扫到了下体,因为位置尴尬,他当时忍着没看医。
拖到婚后发现召唤不灵才慌了神,去找郎中看却已经晚了。
“贤妹,要不我们还是和离了吧!”林冲小声说道。
他们两个日常都是以大哥,贤妹称呼。
林娘子苦笑摇头,“大哥,你又提这个了。我们不是说过了,实在不行就过继一个过来。”
林冲发现自家的情况后曾和林娘子提过一次和离,被她否了。
林冲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在我这废人身上虚耗青春。”
林娘子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起身道:“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林冲坐着未动,片刻后方说道:“今天我跟师弟说了,让他几年后纳锦儿为妾,生下子嗣后过继一个给我。”
林娘子听了眼睛一亮,便又坐了回来,“他可答应了?”
“嗯,开始不答应,后来在我苦求下答应了。”
林娘子眉头微皱,“他可是看不上锦儿?”
“那倒不是,只是事情比较突然,一时不好接受。”
“那就好,锦儿只是运气差了,要不也是大户人家的正妻。”
林娘子这才放心,她跟锦儿情同姐妹,不想她被人轻贱。
“师弟性子有点跳脱,但心地良善,宽厚,锦儿即便为妾也不会受委屈。”
林冲知道她的担心,安慰道。
张贞娘点了点头,“小师弟行事虽莽撞了些,但确实是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
说着低笑了一声,“我看锦儿晚上都在偷看他,或许二人当真是有着缘分。”
“哦,还有此事?”
林冲讶然问道。
张贞娘点了点头,“我们三个后来出去,这丫头还旁敲侧击地跟三娘打听他。”
“那就好,郎有情妾有意,也少了后面说合的麻烦。”
锦儿虽然是张贞娘的丫鬟,林冲硬要让她给史进做妾她也不会拒绝,但她自己能喜欢当然最好。
“师弟人品俊秀,锦儿几年后也是美丽的娘子,他们的子嗣想必是不会差的。”
林娘子微笑着说道。
林冲点了点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锦儿哪有你漂亮。”
这话原本也没什么,但放在这时候却显得古怪。
“你说什么疯话,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林娘子怔了下,俏脸绯红嗔道。
林冲也自觉失言,尴尬地笑了下,“你先睡,我走一遍拳脚。”
说着起身出了房间。
林娘子看着林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林冲自新婚那日发现异常之后便没和她同过床,多半时候都是睡在书房。
锦儿看林冲出去了,便进来帮她整理床铺,服侍她更衣上床。
张贞娘想起林冲所言,想到锦儿几年后要嫁过去,倒是颇有几分不舍。
“锦儿,你今年是十三吧。”
“嗯,正月间的生日,虚岁十四了。”
“日子过得好快,这一晃眼八年就过去了。”张贞娘低声道。
锦儿来张府时才五岁,还是个流鼻涕的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锦儿,你看官人那小师弟如何?”
锦儿怔了下,狐疑地看了张贞娘一眼,不知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郎君自然是极好的人,人长得好,心肠也好。”她斟酌着说。
“我看你整晚眼睛都在看他,可是喜欢他?”
张贞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锦儿手一抖,小脸一下红了。
“娘子说笑了,我只是好奇。”
“此时只有我们姐妹,你不用不好意思。”
“姐姐!”锦儿的脸更红了,眼珠一转说道:“你不看他怎么知道我在看他?”
闺中无聊,两人私下说话其实随意得很。
这下倒是轮到张贞娘不好意思了,她当然不能解释她是因为林冲的事情才比较关注史进。
“你这个死丫头......”
两人调笑了会儿,熄了灯。
张贞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天林冲显然另有心事,不想告诉她。
她十六岁嫁给林冲,如今已经三年,虽然因为林冲的隐疾导致无法行那夫妻敦伦,但两人却也相敬如宾,坦诚相待,都没红过脸。
张贞娘母亲早亡,她性格沉静,端庄自持。
对于男女之事,夫妻鱼水之欢,她其实也是懵懂的一知半解。
这种事她父亲也不好跟她说,想当然地以为水到渠成,却不想林冲那边出了岔子。
这种事后世也有案例,夫妻结婚几年不育,一检查发现女方居然还是处子,却原来是入错了门。
只希望小师弟能早点结婚纳妾生子,过继给自己一个,想必大哥就不必这么烦了。
林冲走去外院行了一遍拳,心中欲苦稍缓。
收住拳脚便发现场边站着一个人,一看却是丈人张教头。
忙上前施礼,“阿爹,怎么还没歇息?”
张教头摆了摆手,“人老了觉少,冲儿,你陪我走走。”
翁婿两个便在园中散步。
“还是不行吗?”翁婿两个走了一段后张教头开口问道。
林冲沉默地摇了摇头。
张教头心中叹息,口中却安慰,“也别太着急,你和贞娘都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
“我今天找了我小师弟。”
“哦,就是把你师父旧疾治好的那个史进?”
“嗯,他也束手无策。”
“哎,想必是我和你爹早年杀孽太重,报应到你和贞娘身上,注定我两家无后。”
张教头。周侗和林冲他老爹之前都曾在军中效力,林冲他爹更是军中悍将,手上都有着上百条人命,可死得也最早。
“阿爹,这事都怪我,你们为国效力又有何罪?”
张教头叹了口气,“我有个远房的侄子,听说他那婆娘有了身孕,生下后看看,能不能过继给你们。”
林冲皱了皱眉头,“是张彪吗?”
张教头点了点头。
林冲摇了摇头,“张彪那般泼赖人品,婆娘也是刁蛮蠢妇,怕是不妥。”
张教头自然知道他那侄子人品太差,只是现在好像只有这个方法了。
“阿爹,我今天和贞娘说了,想把锦儿许给我那师弟为妾,两人所出子嗣过继一个给我们,以承袭我们两家香火,您看如何?”
张教头怔了下,眉头微皱,“锦儿只是个侍女......”
“阿爹你也知道,锦儿只是受了家族拖累,身份其实不低,我那师弟更是王族之后,母族又与苏学士有亲,人品俊雅,其子嗣不会差的。”
张教头听了倒是有些心动,史进他是没见过,倒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是汴京城中新晋的少年英侠。
不过能得周侗看重收为弟子,想必也是不会差。
“只是跟我们的关系还是浅了点。”张教头犹豫道。
锦儿虽然张贞娘待她如亲妹,毕竟不是真的亲妹子。
“阿爹只要收了锦儿做义女,那关系不就近了很多。”
林冲开口提议。
张教头眼睛一亮,微微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唉,锦儿如果是他的亲女儿就好了。
林冲见张教头虽然点了头,但却有几分勉强。
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不是真的血亲。
他一咬牙,开口说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与贞娘和离。”
张教头脸色一变,斥道:“胡说!”
和离这事一公开,男女俱失颜面不说,而且这原因还不好说。
若说林冲不行,那林冲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若说张贞娘生不出来,那谁还娶她?
女子和离后再找本就困难,如果再加上无法生育,那还要娶她的不是贪图她的美色,就是贪图张教头的家产,这样的人嫁了还不如不嫁。
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张教头如何肯答应。
“那还有一法。”
林冲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嗯?什么法子?”
张教头觉得今天的林冲有点异样,话好像有点多。
林冲一撩衣衫,跪了下去,“借种!”
“混账!”
张教头脸色大变,一巴掌扇在林冲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林冲却是动也没动地受了这一记。
张教头气得嘴唇直哆嗦,老头虽然豁达,但碰到这种事也是没法淡定。
“这般浑话你也敢说,你是想贞娘死吗?”
张教头颤声说道。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张贞娘外柔内刚,那是真敢死给他看。
林冲当然知道张贞娘的脾气,所以他才只敢在张教头跟前说。
“孩儿不敢,只是我与贞娘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难道就让她冰清玉洁地守一辈子活寡吗?”
林冲脸色苍白,虎目含泪。
“那也是她的命!”
张教头摇头叹道。
林冲亢声道:“那便和离!就说我无法人道!我林冲的错我自己承担!阿爹待我如亲子,贞娘敬我如长兄,我若只顾自己的颜面,不考虑阿爹的血脉延续和贞娘的幸福,枉为人子,更不配当贞娘相公。”
林冲的话句句砸在张教头心里,张教头再次扬手,
“你这个逆子......”
他手举在半空,终是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腿上。
“唉!这贼老天!”
都是好儿好女,只是造化弄人。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这事以后再说吧。”
转身佝偻着身子离去。
林冲站起身,脸色却十分平静,这番话压在他心中很久了,今天说出来倒是觉得心中一松。
他缓步走到贞娘的卧房外,房中灯已熄。
“贤妹,非我无情,只是林冲欠你张家太多!终要让你找个如意郎君。”
他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片刻后,一块假山石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看离去的林冲,又看看卧房,一脸狐疑,正是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