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了一会,没有长出匹诺曹的鼻子,也没有凭空出现一个测谎仪。
“所以我对你说谎会怎样?”你问,“我会被雷劈?”
扎希尔惊讶地看着你:“你对自己好狠心。”
“……我很害怕这种可能,”你说,“因为我的生命很珍贵,要留着一命通关。”
虽然你现在已经死了,但总是有办法活回去的。
“我审判的权柄,能看清你的谎言,”扎希尔点了点自己的右眼,“哪怕少了左眼也可以。”
你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左眼的意义。”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谎言。
扎希尔笑起来:“我知道你知道,这就是你誓言的意义。”
“拥有审判的权柄的你本来就可以看清谎言吧?”你问。
“大部分时候是的,”扎希尔说,“但是审判一般对死者奏效。但你生前见过我,是吗?”
你:“是。”
没法撒谎,撒谎会被看穿,如果问题的答案只有是或者否,那么回答错误也无济于事。
这简直是毫不费力的审讯技能。
扎希尔说:“不过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也没有,你的眼睛。”
“我见过你,就不可能忘记你,”祂说,“死亡的记性很好。”
扎希尔思索了一会,你在这沉默里有些紧张,片刻后祂却没有追问,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要我的左眼做什么?”
不过为了不撒谎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你可以保持沉默。
扎希尔也意识到这一点,祂并不在乎:“对,拒绝谎言,还可以保持沉默,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回答问题。”
“你回答我,是因为你必须给出答案,哪怕是一个谎言。”
你说:“有时候问问题的人更需要谎言。”
扎希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转了个话头:“我的左眼可以看到自己,对审判而言,自己身处迷雾,就不能看见别人,不过我不常用这份权柄,给你也无妨。”
此时此刻没有冥界,也没有审判之庭,扎希尔对左眼的去处显得很无所谓。祂当着你的面就伸出手探向了自己的眼眶。
“等等等等,”你摁住祂,“你直接……就这么……”
“挖出来给你啊,”扎希尔笑眯眯地说,“还好不是心脏,掏心会比较麻烦,我的血有毒,会害得这里百年内都不会再生长新的枝叶。”
祂的双眼锁住你,像是以你的表情变换取乐,你没放开手:“没有更加温和的方法吗?”
扎希尔乐了:“没有神明探寻过,优雅地给出眼睛的方法,眼睛,和我们的权柄,总是相关。”
祂在未来明明很擅长把自己的眼睛当做一串珠宝送给你。
你说道:“你的血有毒,我接住你新鲜的眼睛,会不会也出问题?”
扎希尔:“你不是死了吗?”
你:“有后遗症影响我转生怎么办?”
“人类,我愿意给你我的眼睛,”扎希尔突然有些委屈,祂的指尖悬在鲜红的眼睛上,“你关心的,只是自己?难道对于我,你没有一点心疼吗?”
你和他对视,扎希尔行事荒诞,矛盾,而又毫无规律,这不仅是凯利斯的诋毁和阿玛丽尔的评价,而是落在你眼前的事实,你反而觉得祂更像是刻意引人注意的小孩子。
扎希尔已经告诉了你,祂不要谎言,也无所谓沉默,但是你回馈的,必须是一颗真心。
你半跪下身:“这样会很疼,就算是神明,也会流血,也会感到疼痛。”
虽然这件事你是从凯利斯身上学来的。
你指了指祂的耳垂:“你可以把一只眼睛挂在耳坠上,以后给别人也更方便。”
扎希尔不满道:“我从没给过别人我的眼睛,我不是随便的神明。”
你以后会给的。你笑着看着他,意识到你正在塑造那样的扎希尔,因为你说过,所以祂出现在你面前,耳垂上挂着一只摇摇晃晃的眼睛。
为什么要对祂撒谎呢,明明真相只会伤害祂自己。
你说:“我要你的左眼,给未来的你自己。”
这不是谎言。
扎希尔睁大了眼睛。
“所以你要让这只眼睛好看一点,”你想起审判之庭,想起冥界还没有来得及去的地方。你的话语是一种谶语,它将束缚住眼前的神明,祂不能逃避自己命运的轨迹,就如同你不能给祂虚假的回答,“因为对于未来的你,这只眼睛的权柄很重要。”
这是真话。
过去的扎希尔能知道。
祂问:“你为什么……”
不言自明的答案,祂咽下问了一半的问题,追问你更大的疑问:“未来我会怎样?你在未来和我是什么关系?”
“未来的死亡之神亲手建立了自己的领域,”你说出的话没有半点谎言,落在年幼的神明身上,就变成了通向未来的必然,祂必须实现你说的真话,“冥界的主人扎希尔把它分成了地狱和乐园,祂将在审判之庭决定亡灵的归宿,人们惧怕死后得不到安宁,于是供奉死亡的权柄……”
所以祂再也不必孑然行于大雨之中,无处可去,举目望去,尽是有求于祂的亡灵,将有人建造祂的神庙,传颂祂有关于死亡的威名。
“南部的人爱戴祂,无论是集市,生活,婚礼,或者葬礼,他们都不会忘记扎希尔会在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却也可以逃过生命的白天。”
你握住了扎希尔的手,察觉到祂指尖在颤抖。
你说:“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扎希尔的声音也像一根颤个不停的琴弦:“我知道。”
“未来的扎希尔带我去看过南部的集市。”你望着祂被雨水和淤泥搅乱的长发扎希尔的黑发在那个梦里南部的集市上,也是最名贵的绸缎,你在祂耳后留下过一只蝴蝶。
“祂带我去看过雨林里的葬礼。”你看着扎希尔身后被火焰烧毁的村庄,这里没有人能举行一场葬礼。而在在梦中的那场葬礼,扎希尔唱起过那首关于死亡的歌谣,盯着送别死者的小舟很久很久。
“祂还带我去参加了一场沙漠里的婚礼。”漫天星辰下,那对爱侣念诵了死亡之神的名讳,向祂发誓过,不爱即死,他们坚信爱能比死亡更漫长。扎希尔的眼睛迎着火光,说祂的愿望是你的自由。
“……扎希尔就是这么做的,”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么告诉你,是不是很像一种许愿?”
幼年的扎希尔紧紧抓着你的手,祂是一架承载满感情却无声无息的无弦琴,祂拼命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未来的扎希尔一定会比此刻更从容,却也没有此时更惹人怜爱,你低下头去,吻了吻神明的额头。
扎希尔抬起头:“所以,未来的你爱我吗?”
你告诉我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神明。
你见过我的脆弱我的不堪,又见过我的强盛我的圆满,然后呢,真正能“看见”我的你,能否告诉我,你爱我吗?
A.爱
b.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