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停战期,如同指间流沙,飞速消逝。每过一天,李世民在关西平定群雄、整合力量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突厥介入的风险就升高一截;营救萧后的难度也随之倍增!
帅帐内,巨大的沙盘上,太原城的模型被无数代表守军的黑色小旗围得水泄不通。沈墨的水晶镜片后,目光沉郁:“主公,强攻太原,时机仍未成熟。李神通龟缩不出,坚壁清野,我军缺乏破城利器,若旷日持久,恐生大变。必须…引蛇出洞!调动李神通主力,迫其离开坚固城防,在野战中寻求歼敌之机!”
“引蛇出洞…” 林天生手指敲击着沙盘边缘,眼神锐利如鹰,“李神通老成持重,非莽撞之辈。寻常诱饵,难以动其心。除非…”
“除非是足以动摇李唐国本,让其不得不救的战机!” 一个洪亮而带着决绝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帐帘掀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入。来人一身半旧的瓦岗军制式皮甲,外罩寒衣阁的玄色披风,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草莽豪气与沉郁之色,正是当年瓦岗五虎将之首,后归附寒衣阁的——单雄信!
“单将军?” 林天生看向他。
单雄信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太原,最终落在沙盘上另一个关键节点——虎牢关!他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主公!沈先生!末将愿为‘引蛇’之饵!末将请命——诈降李唐,献‘虎牢关布防图’!”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皆惊!
虎牢关!洛阳东方的门户,控扼黄河与嵩山之间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此关失守,洛阳门户洞开,李唐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寒衣阁的心脏!这绝对是李唐梦寐以求的战略目标!
“单将军,此计太过凶险!” 杜衡皱眉道,“李世民多疑狡诈,岂会轻易信你?更何况你曾阵前倒戈,助我寒衣大破李密,李唐上下对你恨之入骨!”
“正因如此!” 单雄信眼中精光爆射,“正因末将曾‘叛’李密,李世民才更可能相信我会因‘寒鸟尽,良弓藏’之虑,再次‘叛’寒衣!末将在瓦岗时,曾与李世民数度交锋,深知其秉性!此人雄才大略,却也自负,喜用险招,更爱招降纳叛以示胸襟!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决:“其二,末将献上的,并非空口白话,而是足以乱真的‘虎牢关布防图’!图中将标注一处‘致命薄弱点’,引诱李世民亲率主力奔袭!只要他动,李神通为保其侧翼,甚至为争功,必率太原主力出城接应或夹击!此乃调虎离山,引蛇出洞之良机!”
“然将军此去,恐是九死一生…” 沈墨目光深邃,他已洞悉单雄信此计的狠绝——这不仅是诈降,更是以身为死间!
单雄信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悲怆而坦然的笑容,他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
“主公!沈先生!雄信昔日为私仇,愤而离瓦岗,投身寒衣阁。蒙主公不弃,焚我降书,以兄弟待我!此恩此情,雄信无日敢忘!更兼萧后娘娘身陷囹圄,陛下割发祭天,天下同悲!雄信一介武夫,无沈先生之谋略,无杜尚书之财能,无秦将军之勇武,唯有这颗头颅,这腔热血,尚堪一用!”
“此去,若能引动李唐主力,助主公救出娘娘,攻破太原,雄信…死得其所!若事败身死,亦无悔矣!只求主公,他日马踏长安,于李世民面前,提我单雄信之名,告之——‘瓦岗旧义,寒衣新恩,某今日一并还了!’ 如此,雄信…含笑九泉!”
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帐内一片肃然。林天生的眼中,第一次对这位半路投效的猛将,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敬重与痛惜。他深知单雄信此去,生还之望渺茫。这是真正的死间,以生命为赌注,为寒衣阁,为那份知遇之恩,为天下大义,布下的一场豪赌!
林天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他走上前,亲手扶起单雄信。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玄色锦缎缝制的小小锦囊。锦囊轻飘飘的,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单兄…” 林天生第一次以兄弟相称,声音低沉而郑重,“此物,你收好。”
单雄信疑惑地接过锦囊,入手轻软。他解开系绳,只见里面并非金玉,而是一缕被精心梳理、用红绳系好的乌黑青丝!
“这是…” 单雄信一怔。
“此乃当年寒衣阁初创,四象归位之时,单兄割发立誓所留之发!” 林天生目光灼灼,眼中似有晶莹闪动,“‘此头为公子落,此发为寒衣存!’ 单兄之言,天生字字在心!今日,天生将此发归还单兄!”
他紧紧握住单雄信持着锦囊的手,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此发归时,兄当凯旋!天生在洛阳,备下庆功酒,待兄——共饮!”
“主公…” 单雄信虎躯剧震,看着锦囊中那缕保存完好的、象征着自己誓言与归属的青丝,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他猛地攥紧锦囊,如同攥着自己的心脏,重重抱拳,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雄信…领命!此发在,人在!此发归…必是捷报传回之时!”
黄河,孟津渡。
时值初冬,寒风凛冽,卷起河岸枯黄的芦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流不息,浪涛拍打着堤岸,溅起冰冷的泡沫。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渡口已是一片萧索。因两岸对峙,寻常渡船早已绝迹。唯有几艘破旧的小渔船在风浪中飘摇,显得格外渺小凄凉。
一叶孤舟,悄然离岸。
船上只有一人一篙。正是单雄信。
他褪去了寒衣阁的玄色披风,换上了一身沾染着尘土和暗红血渍的旧皮甲,头发散乱,脸上刻意涂抹了烟灰和憔悴之色,腰间佩着一柄普通的横刀,背上负着一个不大的防水皮囊。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刚从惨烈战场逃出生天、狼狈不堪的败军之将。
他奋力撑篙,小船在湍急浑浊的河水中艰难地逆流而上,目标直指北岸。寒风卷起他的乱发,拍打着他的脸颊,冰冷刺骨。他紧了紧衣襟,手却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前——那里,贴身藏着那个装有自己青丝的锦囊,以及此行的“投名状”!
袖中,那份精心炮制的“虎牢关布防图”羊皮卷,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羊皮卷上,虎牢关的地形、兵力部署、粮草位置标注得“详实无比”。而最核心的“诱饵”,则是在关城东侧一处名为“风陵坳”的地方,用朱砂醒目地标注着:
“守将:裨将张顺,性躁;兵力:八百老弱;关墙:年久失修,高三丈处有隐裂;暗道:坳后松林有樵径通关内——此为速破虎牢之捷径!”
这个“薄弱点”,是沈墨与青龙部谋士们根据真实地形和守军情况,结合李世民可能掌握的部分情报,精心设计出的“半真半假”陷阱。风陵坳地形确实相对复杂,守军也确实非精锐,关墙也有旧伤,但所谓的“樵径暗道”纯属子虚乌有!更重要的是,沈墨早已在风陵坳及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秦狰麾下最精锐的陌刀营和罗艺的幽州铁骑,已秘密运动至附近山坳隐蔽待命!只等李世民这条大鱼咬钩!
小船在风浪中颠簸,如同汪洋中的一片落叶。单雄信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北岸。那里,隐约可见李唐军设置的哨卡和巡逻骑兵的身影。他知道,一旦踏上对岸,便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李世民的多疑、李唐旧将的仇视,都将是他必须面对的考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再次摸了摸胸口的锦囊,那缕青丝的触感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耳边回响起林天生的嘱托:“此发归时,兄当凯旋!” 以及自己割发立誓时的怒吼:“此头为公子落,此发为寒衣存!”
“主公…等着我的消息!” 单雄信心中默念,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磐石般的决绝。他猛地一撑长篙,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一个浪头,稳稳地靠在了北岸一处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上。
他跳下船,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裤脚。他毫不迟疑,将小船推回河中,任其随波飘走,断绝自己的退路。然后,他整了整散乱的衣甲,将那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假布防图在袖中藏好,昂起头,脸上刻意挤出几分惶惑与悲愤,朝着最近的一处李唐哨卡,踉跄而坚定地走去。
“站住!什么人?!” 哨卡上传来厉声喝问,弓箭瞬间对准了他。
单雄信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哨卡方向,发出嘶哑而清晰的呐喊:
“我乃单雄信!前瓦岗旧将,现…寒衣阁叛将!有紧要军情,求见秦王殿下!献…虎牢关破关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