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的复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席卷了整个西域。
疏勒、龟兹、于阗,乃至最后的焉耆,这四座曾经象征着大周荣耀的城池,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重归版图。
随之而来的,是关于新安西军那恐怖战力的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了帕米尔高原的每一个角落,钻进了每一座毡房,叩响了每一个王帐的门扉。
“妖火焚城,千里焦土!”
“天女散花,铁雨索命!”
“安西军有神鬼助阵,刀枪不入!”
这些在普通牧民和士兵口中越传越玄的描述,在西域诸国的统治者耳中,却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恐惧和威胁。
尤其是那支神秘的“安平”势力,如同隐藏在安西军背后的巨兽,其若隐若现的影子,更让这些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枭雄们夜不能寐。
吐蕃,逻些城,布达拉宫的红宫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牦牛油。
赞普赤德祖赞,这位正值壮年、雄心勃勃的吐蕃统治者,此刻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黄金酒杯。
下方,是吐蕃的诸位大论、万户长,以及匆匆赶来的突骑施使者、葛逻禄代表,甚至还有几个面色倨傲的回鹘部落头人。
“诸位,”赤德祖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安西都护府的死灰复燃,其势之猛,其器之利,远超我等预料。郭元振老而不死,如今又得那‘安平’妖人相助,若任其坐大,我等在西域的基业,危矣!”
坐在下首的吐蕃大尚论,论钦陵的后裔,一位眼神阴鸷的老者——论莽布支,沉声道:“赞普所言极是。据逃回的溃兵描述,安西军所用之火器,威力远胜我吐蕃最引以为傲的攻城重器,射程之远,杀伤之广,闻所未闻。其军士所持短弩,竟能连发不绝,洞穿甲胄。此等利器,若为我吐蕃所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哼,所得?”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是突骑施可汗苏禄派来的特使,其弟阙俟斤。
“安西军已成气候,焉耆一战,我突骑施数千勇士折损大半!若非那‘妖火’,焉耆城早已是我突骑施的囊中之物!如今谈何夺其利器?当务之急,是将其彻底扼杀!否则,下一个被吞并的,就是你我!”
阙俟斤面色涨红,显然对焉耆的失利耿耿于怀。
葛逻禄部的首领,叶护俟斤,一个身材矮胖、眼珠乱转的男子,则小心翼翼地开口:“赞普,可汗,安西军固然可怕,但其兵力终究有限。我听闻,那‘安平’主力远在东方,能给予安西的支援,不过是些许工匠和一些……嗯,新奇的玩意儿。只要我们西域诸国同心协力,集结一支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未必不能将其一举荡平!”
“同心协力?”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位年轻的回鹘部落首领,他与安西军并无直接冲突,但对吐蕃和突骑施的霸道早已不满,“怕只怕,有人想借此机会,驱虎吞狼,坐收渔利吧?”
赤德祖赞眼中寒光一闪,但旋即隐去。他知道,这些部落首领各怀鬼胎,若无足够的利益和压力,很难让他们真正出死力。
“诸位!”赤德祖赞猛地一拍桌案,金杯震颤,“唇亡齿寒的道理,不必本赞普多言!安西军的威胁,是针对我们所有人的!今日,我吐蕃愿倾国之力,出兵五万,号召西域各部,组成‘讨逆联军’,共讨安西!所得土地、财货、人口,按出兵多寡分配!若有临阵退缩,或暗通安西者,休怪我吐蕃铁蹄无情!”
他扫视众人,强大的气场压得那些心怀异志的小部落首领不敢直视。
在吐蕃的强势主导和利益诱惑下,以及对安西军共同的恐惧,这支成分复杂、各怀心思的“讨逆联军”最终得以拼凑起来。
吐蕃出兵五万,由大论论恐热亲自统帅,此人乃吐蕃宿将,以勇猛善战、治军严酷着称,但也刚愎自用,迷信传统战法。
突骑施出兵三万,由叶护拔悉密率领,此人年轻气盛,勇则勇矣,却有些鲁莽冲动,一心想为焉耆之败雪耻。
葛逻禄出兵两万,由其可汗匐俟俟亲自带领,此人则老奸巨猾,更重保存实力。
此外,还有数个回鹘部落和一些粟特城邦,零零总总凑了近两万兵马,多是些骑墙派,打顺风仗尚可,一旦遇挫,便会率先动摇。
联军号称二十万,实际能战之兵约在十二三万上下。
他们从四面八方,如同一片巨大的乌云,向安西都护府的核心区域——疏勒与龟兹之间的天山南麓,一处名为“鹰愁谷”的战略要地缓缓压去。
在联军将帅们看来,安西军之前的胜利,更多是依靠偷袭和那些威力巨大但数量有限、难以持久的“妖术”。
他们坚信,只要大军集结,堂堂正正地展开决战,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足以碾碎任何奇技淫巧。
“郭元振老朽昏聩,方振竖子无谋!”
在联军中军大帐内,吐蕃大论论恐热对着巨大的沙盘,意气风发地对众将说道,“他们以为凭借一些妖火邪术,就能抵挡我西域数十万勇士的雷霆一击?痴人说梦!此战,我军当以铁骑为前驱,直捣中军,阵斩方振,生擒郭元振!安西之地,唾手可得!”
拔悉密在一旁抚摸着腰间的弯刀,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大论所言极是!我突骑施的勇士,已经迫不及待要用安西人的鲜血,来洗刷焉耆的耻辱了!”
只有葛逻禄可汗匐俟俟,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总觉得,那个“安平”,以及他们拿出的那些“玩意儿”,不会那么简单。但此刻,箭在弦上,他也不好多言,只能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西域的天空,因为这支庞大联军的集结,变得更加阴沉。
一场决定西域未来命运的大战,即将在天山脚下拉开序幕。而联军的将帅们,尚沉浸在对传统武力和数量优势的迷信之中,浑然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对手。
鹰愁谷,地如其名。两座陡峭的山脉在此交汇,形成一道狭长的谷地,谷口向西敞开,地势相对平缓开阔,是进入安西腹地的天然通道。
安西军的主力,便在此依托地形,构筑起了一道看似简陋,实则暗藏杀机的防线。
联军的先锋,是吐蕃最为精锐的“甲绒”重骑兵和突骑施的“狼骑”,共计万余骑。
他们身披精良的锁子甲或扎甲,头戴铁盔,手持长矛、马刀,胯下是膘肥体壮的高原战马。
在他们身后,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步兵方阵,旌旗如林,鼓声震天。
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晨雾。
论恐热与拔悉密并辔立于一处高坡之上,眺望着远方安西军那道显得有些单薄的防线。
“哼,郭元振果然是老糊涂了。”拔悉密轻蔑地撇了撇嘴,“如此开阔之地,竟敢与我大军野战?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就凭那些低矮的土垒和稀疏的木栅,也想挡住我突骑施的狼骑?”
论恐热捋了捋他那如同钢针般的胡须,眼中也充满了自信:“安西军兵力不足,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不过,这正好遂了我们的愿。传令!甲绒骑兵、突骑施狼骑,准备出击!给本帅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的防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排山倒海!”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在联军阵中响起,沉闷的战鼓如同巨人的心跳,开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冲啊!”
“为了赞普!”
“为了可汗!”
万余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开始缓缓加速。
马蹄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隆隆的巨响,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阳光下,骑兵们的甲胄和兵器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在他们看来,对面的安西军阵地,不过是螳臂当车,一冲即垮。
安西军的阵地上,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没有惊慌失措的呼喊,没有杂乱无章的调动。
只有一面面赤红的“安西”大旗和“安平”的红色旗织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士兵们依托着胸墙和预设的射击工事,默默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眼神冷峻而专注。
方振和郭元振并肩站在一处用沙袋和原木构筑的指挥所内,通过望远镜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敌军骑兵。
“来了。”郭元振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反而有一丝期待,“老夫倒要看看,这些自诩骁勇的蛮夷,在我安西的新式军威面前,能撑多久。”
方振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都护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明白,时代变了。”
他转向身旁的传令兵,声音清晰而沉稳:“命令炮兵第一、第二营,目标敌骑兵集群,前沿三百五十米,榴霰弹,三发急速射,放!”
“轰!轰!轰!……”
命令下达的瞬间,安西军阵地后方,数十门隐蔽在炮垒中的**75山炮**和107火箭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怒吼!
炮弹出膛的巨响,如同晴空霹雳,瞬间压倒了联军骑兵的呐喊和马蹄声。大地在炮群的咆哮下剧烈震颤,连远在指挥高坡上的论恐热和拔悉密都感到了脚下的震动。
正在高速冲锋的联军骑兵们,只觉得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一下,随即,一种从未听过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狞笑,急速掠过他们的头顶。
“那是什么声音?!”一名吐蕃百户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个拖着尾焰的黑点如同地狱流星般砸向他们的队列。
下一秒,死亡降临。
榴霰弹在预定的高度凌空爆炸!刺眼的闪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瞬间在骑兵集群最密集的前锋区域上空绽放出数十朵致命的钢铁之花!
无数高速飞射的预制破片,如同倾盆暴雨般覆盖了下方方圆数十步的范围。
“噗噗噗噗——嗤啦——!”
那是金属撕裂血肉、洞穿甲胄、击碎骨骼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击打芭蕉叶,却带着令人牙酸的毁灭性效果。
冲在最前面的吐蕃甲绒骑兵和突骑施狼骑,如同被无形的、巨大的苍蝇拍狠狠拍中。坚固的锁子甲和厚实的扎甲,在动能巨大的高速破片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骑士们有的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四溅;
有的胸口瞬间被开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狂喷而出;
有的被密集的破片打成了筛子,连人带马轰然倒地。
战马悲鸣着翻滚,将背上的主人甩飞,随即被后续刹不住脚步的同伴践踏成肉泥。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战马垂死的嘶鸣、甲片碎裂的刺耳声响、人体沉重倒地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的狂想曲。
仅仅是第一轮炮击,冲锋的骑兵集群前锋就被硬生生抹去了一大块,至少数百名精锐骑兵连人带马变成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残骸,在开阔地上铺开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后续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有的被倒毙的人和马绊倒,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有的则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血腥残酷到极致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冲锋的狂潮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势头瞬间瓦解。
“长生天啊!黑风妖!是黑风妖的妖术!”一名突骑施骑兵目睹身旁的同伴上半身瞬间消失,只剩下马背上喷涌鲜血的下半截躯体,发出崩溃的尖叫。
论恐热和拔悉密在高坡上看得真切。两人脸上的自信、傲慢以及战前的狂热,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龟裂,最终化为一片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不可能!”拔悉密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他用力揉着眼睛,仿佛想驱散这噩梦般的景象。“投石机?不!绝不可能!哪有投石机能在如此远的距离打出这般……这般精准的死亡之雨?!还有那爆炸……在空中……像花一样……”他语无伦次,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这种毁灭性的打击方式。
论恐热的手紧紧攥着马鞭,指节发白。他戎马半生,自认经历过无数恶战,见识过各种攻城器械,但眼前这种在半空精准撒下死亡铁雨、瞬间收割数百精锐骑兵的武器,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一股冰冷的寒意,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他强作镇定,试图压下声音中的一丝颤抖,厉声喝道:“慌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安西妖人耗费巨大弄出的邪术!绝不可能持久!传令!继续冲锋!给本帅冲过去!冲过去他们就完了!”
然而,他的命令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安西军的第二轮、第三轮炮击如同跗骨之蛆,接踵而至!
又是数十发榴霰弹,如同长了眼睛的死神镰刀,狠狠挥向骑兵集群的中部和后部。同时,数发75山炮的高爆弹也拖着尖锐的尾音,狠狠砸入密集的骑阵之中。
“轰隆——!”
高爆弹猛烈炸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狂暴的冲击波!泥土、碎石、破碎的肢体、甲胄碎片被高高抛起,形成一个恐怖的死亡之环。处于爆炸中心的骑兵连人带马瞬间被撕碎、汽化,稍远一些的被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如同破败的玩偶,在空中翻滚、解体。
“轰隆隆——!”
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大地之神在愤怒地锤击地面。
原本气势如虹、仿佛能踏平一切的万骑冲锋,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这从天而降、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钢铁风暴”彻底打残、打废!
万余精锐骑兵,此刻已损失超过两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勇气和战斗意志,在这毁天灭地的打击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许多幸存的骑兵勒紧了缰绳,惊恐地望着前方那片吞噬生命的死亡地带,踟蹰不前。更有甚者,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疯狂地向后逃窜,只想远离这地狱般的炮火覆盖区。
“稳住!不准退!后退者斩!”论恐热的亲卫队挥舞着雪亮的马刀,试图斩杀溃兵稳住阵脚。然而,面对这种来自天空、无孔不入、瞬间将人化为齑粉的死亡威胁,督战队的刀锋也变得软弱无力。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骑兵中疯狂蔓延。
“大论!大论!”一名头盔被打飞、半边脸被鲜血染红的吐蕃千户长策马狂奔到论恐热面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冲……冲不过去啊!安西人的‘铁雨’太凶了!兄弟们……兄弟们根本靠不近!上去就是送死啊!”
论恐热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开阔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混合着焦土、血肉、残肢断臂和破碎甲胄的修罗场。
他引以为傲、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吐蕃精锐甲绒骑兵,在对方面前,竟然如同待宰的羔羊,如此不堪一击!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彻骨寒意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