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能治?”会计张书挤在村办漏风的门框边,三角眼瞪得像要掉出眼眶,其实他们也是希望能有一个厉害的村医能来他们村,可这么多年,县里也排过几次医生过来,要么就是嫌弃这里条件不好,要么就是没什么本事,拿他们练手的,他们这里再穷,那命也是命啊!
他盯着苏念卿药箱上晃动的铜锁,又瞅瞅窗外王老实家方向,旱烟锅在裤兜里晃荡着忘了抽,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这个小女娃。
“我不说医术很好,但目前还没有碰到什么是我不能治的。”苏念卿将任命书叠好放入挎包里,“各位,刚才的任命书应该都已经看了,我不光是咱们青山坳的村医,还是杨柳树村的,昨天我已经在杨柳树村坐诊过,到底情况如何,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二。”
她这话一出口,蹲在门槛上的村支书突然把烟袋锅往鞋底磕得山响,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哎,苏医生,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我们乡下人经不起折腾,你这女娃......”
“去看看就知道了。”苏念卿打断他的话,已经背起药箱往门外走。
临川赶紧攥紧她的衣角,弹弓在裤腰上晃荡。
张会计追了出来,旱烟锅差点戳到苏念卿后颈:“王老实疼得在炕上打滚呢!行,我带你去看看!”
穿过几座土坯房,转向一条小道,“苏医生你带着孩子小心些,早两天下了雨,不太好走。”
苏念卿让苏临川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也好看顾着点他,大概十来分钟,终于停在了一个竹篱笆前。
张会计走了进去,敲了两下木门,“王老实,在家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王老实的婆娘探出头,目光落在苏念卿背上的药箱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这是?”
张会计搓着后颈,三角眼瞟向苏念卿又迅速移开:“公社派来的村医,说是省军医院出来的……”
王老实婆娘的手猛地攥紧门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恐:“看大夫得花不少钱吧?俺们家就指望他爹下田呢……”
苏念卿把药箱放在土灶台上,金属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大嫂,腿要是废了,你们家才真没了顶梁柱。我先瞧瞧,瞧瞧不会收费。”
张会计也劝说:“是啊,石头他娘,你家也就王老实一个劳动力,要是腿废了,日子怎么过,就让这位苏医生瞧瞧。”
石头他娘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让开了些,“那好吧,你跟我来。”
苏念卿跟着进了房间,房间昏暗无比,只能闻到一股腐烂味夹杂着汗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呻吟。
“大婶,能否开个窗,光线太暗,可能很难判断。”苏念卿看着紧闭的窗户。
石头他娘打开窗的时候,苏念卿也蹲下身拨开王老实的裤腿,伤口渗出的紫黑血水在破布上结了痂,“伤口里进了脏东西,再拖下去别说下地,这条腿都保不住。”
张会计突然蹲下身扒拉王老实的脚踝,被苏念卿一把拍开:“别碰!这样很容易让伤口再次感染?”
她从药箱里拿出烈酒时,石头他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大夫,俺们真没钱买好药……”
苏念卿看着她指甲缝里的泥垢,语气软了些:“我用的草药大多能在后山采,先清创要紧。”
镊子在酒里涮洗时,王老实突然疼得抽搐,石头他娘吓得跌坐在地,却还伸着脖子往炕上瞅。
当苏念卿夹出第一块带血的木屑时,张会计突然跳起来:“乖乖!这么大一块!”
石头他娘捂着嘴呜呜哭起来,不是疼的,是怕的,去年村里有个娃被木刺扎了脚,就是因为没清干净,最后整条腿都烂了。
苏念卿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边缘的腐肉,黑紫色的脓血顺着镊子滴在铺炕的干草上,发出 \"滋啦\" 的轻响。
张会计探着脖子凑得太近,被血腥味呛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土灶的锅沿上,惊得灶王爷画像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张叔,赶紧帮忙按住他的膝盖,不要让他乱动。”苏念卿头也不抬,镊子在伤口里划出银色的弧光。
张会计慌忙扔掉烟袋锅,双手按在王老实的髌骨关节上,却被王老实疼得浑身抽搐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颤。
石头他娘跪在炕下,干枯的手指死死攥住炕沿,指节泛白得像冻僵的山药。
当第三块带筋络的木屑被夹出时,王老实突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身体弓成虾米状。
苏念卿眼疾手快,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却稳如磐石地继续清创。
张会计看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旱烟锅从兜里滑出。
“看见了吗?”苏念卿用镊子挑起一缕发黑的筋络,“这是碎肌腱,县医院的大夫要是在,准保说要锯腿。”她说话时,窗外的老鸹突然叫了两声,惊得石头他娘跳起来,却又被苏念卿冷静的眼神按回原地。“放心吧,我不会让他锯腿的。”
然后看着床上已经疼得直哆嗦的王老实说:“现在我要开始接骨,你忍着点。”
只听“咔嚓”一声,王老实咬着布条的嘴猛地张开,涎水混着血沫滴在苏念卿手背上。
她却仿佛未觉,指尖在断骨处轻轻叩击,直到听见均匀的骨响才点头:“成了。”
她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打开盖子,一股奇特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屋里的血腥味和汗臭味。
“这是我特制的生肌膏。”苏念卿用干净的棉签蘸取药膏,轻轻涂抹在王老实的伤口上。
药膏呈淡绿色,接触到伤口时,王老实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凉丝丝的,没那么疼了。”
石头他娘凑上前,闻着药香眼圈泛红:“这味道…… 跟我娘家爹以前治伤用的药很像,就是更清香些。”
她搓着布满老茧的手,迟疑着问:“苏医生,这药膏…… 得花不少钱吧?俺们家实在是……”
苏念卿一边涂抹药膏,一边温和地说:“大嫂,你别担心。这药膏里有些药材是我从城里带来的,但大部分都是常见的草药,以后我们可以在后山采。至于治疗费......”
王老实看着苏念卿,粗糙的手掌上死死地抓着坑上的稻草:“苏医生,您就直说吧,这治伤到底得花多少钱?俺就算去公社砖厂搬砖,也得把这钱给您凑上。”
苏念卿看着他腕上勒出的草绳印记,低声道:“接骨加清创,算三块钱。生肌膏里有三钱血竭,按供销社价格算两毛五......”她掰着手指算着,“总共三块两毛五。”
“三块两毛五?”石头他娘猛地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去年她生娃请稳婆就花了两块钱,这动骨头的伤居然比生娃还便宜。
张会计心里琢磨了一下:“不对啊!县医院拍个 x 光都要五块钱,您这......”
“我用的这个药膏是自己做的,就里面有几味要费点钱,跟县医院不能比的,”苏念卿收拾着药箱,“县里给赤脚医生有些药品补贴,而且有些药材也能自己采。”
她将一小瓶生肌膏塞给石头他娘,“这是换药的方子,前三天用这个生肌膏,之后自己采点蒲公英煎水洗伤口就行,婶子,可认得蒲公英?”
石头他娘一把握住苏念卿的手,“苏医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蒲公英俺认得的。”
王老实突然把脑袋往炕沿上撞:“苏医生!太感谢你了,俺......”
苏念卿连忙扶住他:“你就好好养好腿,婶子和孩子还需要你呢。”
石头他娘赶紧从裤腰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皱巴巴的毛票:\"这是俺攒的钱,苏医生您拿着。”
苏念卿数了三块两毛五,其他的退了回去,“药钱我拿了,婶子,你好好照顾好他,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来找我。”
然后对着临川使了个眼色,临川秒懂。
“张叔,我们现在去村办!”
“哦,好,我们去村办。”张会计拿上烟袋锅,跟着走了出去,他现在可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个小女娃:“是福星!咱们青山坳来了福星!”
石头他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才返回房间,看到桌上的几个鸡蛋还有鸡蛋下那三块两毛五分钱,“这是......”转头看着坑上的王老实,“当家的,苏医生没要咱们得钱,还留了好几个鸡蛋,你说......”
话音未落,就听到王老实说道:“苏医生是好人!以后要是她有什么事咱们都帮衬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