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两步?菁莪蓦地就想起了某小品,差点没刹住笑,顿了顿说:“算了,没事。”
“没磕破?把裤腿撸上去看看。”弯腰就要动手。
菁莪往后躲,“没事,你走吧。”
“真没事?真没事那我走了?”
“走吧。”
走出几步回头:“你去哪儿,拉你一程?”主要人都被拐到路边沟沿上去了,刚才还听见嗷的一声惨叫,把人扔这里,赶车走人,好像有点不大好。
菁莪心说算你良心发现,便说:“去码头。”
“码头?那我只能捎你到半程,上来吧。”
菁莪没推辞,半程也是程,能少走一程是一程。
车上装的全是筐,竹筐、荆条筐、柳条筐、胡枝子条筐……大筐套小筐。
没地方坐。
大汉把一摞蛋壳型的,像是婴儿摇篮的大筐歪了歪说:“上去,坐里头。”
“坐里头?你不是要拐人吧?跟你说我可不值钱。”
大汉被逗笑,又着急,跺脚说:“我着急赶路呢,我拐你干啥?哦不,不着急赶路我也不拐人。”指指往来的路人又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行。”菁莪坐进摇篮,小毛驴儿甩起耳朵走,行出一段路后问他拉这些东西是要到集市去卖吗?
大汉举举缰绳摇头,“不是,修河堤,急用,装土、装石头。”
修河堤?
哦,是用筐代替钢筋笼子来加固堤岸吧?菁莪猜想。
钢材短缺的年代,植物藤条替代钢材,在基建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那你怎么把小孩儿的摇篮也拉来了?”
“摇篮?哦,你说烘篮?别说烘篮,连馍篮、笆斗都拉来了!”大汉侧头往路边吐了口痰很自豪地说,
“大堤急用,区里公社里号召大伙把家里多余的筐捐出来。
俺家是篾匠,几辈子都是干这个的,更得做贡献!这不,俺爹让俺把家里现有能装土装石头的东西全拉来了。
怎么,你不信?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俺姓袁,小袁庄的,你一说编筐袁,周围村子没谁不知道。”
“没有不信,”菁莪说,“袁大哥好觉悟!”
袁大哥嘿嘿笑,有点害羞。
前方人群逐渐增多,遮望眼往前看,只见一条黑色带状游龙缓缓流淌,似荧幕前一盘循环播放的录像带,不见其头,也不见其尾,一遍一遍,无限循环。
近了,看清是肩拉背扛挑土挑石的人,他们或挑筐、或推车、或赶毛驴…… 人挨着人,筐挨着筐,不知疲倦,浩浩汤汤。
“大部分是来参加义务劳动的。”袁大哥说。
“是吗?”菁莪头一次见这种几千上万人同时劳动的场景。
逆光望去,每一个脊梁都是一般的骨骼峥嵘,在阳光下闪着雕塑般的质感。
真真的落霞与汗雾齐飞,苍原共人海一色,连空气温度都升高了几许,你说这是何等气魄!
每一帧每一秒每一个画面都让人热血沸腾。
再近了,震天的劳动号子和激昂的革命歌曲,鼓荡起人的耳膜,菁莪听到了血液从耳边流过的声响。
“团结就是力量——”劳动队伍里有人领头唱。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无数道声音跟着和,气势惊天地。
菁莪直起身,手卷成话筒也跟着唱:“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大约是驴车上行进间唱歌比较能吸引人,不少人对她行注目礼,有那好热闹的,挥手冲她喊:“小兄弟嗓子亮,再来一首——”
“想听什么?”
“你唱什么我们听什么——”
于是,菁莪便乘着晃晃悠悠的驴车,坐在蛋壳一样的摇篮里,亮开嗓子,以手做话筒,从歌唱祖国唱到我的祖国,再从松花江上唱到太行山上……
嗓子实在不行了,喝口水,抢了袁大哥赶车的鞭子唱了首欢快的:
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小毛驴儿听到了,脖子一拧,尾巴一甩,趁着下坡叮铃铃快跑。
“哎呦——”菁莪被一个加速度搞得向后仰倒,只剩了两只手两只脚在摇篮外头招摇。
劳动队伍里发出一阵哄笑, 年轻人扯毛巾擦汗,上了岁数的人抬手指她,面皮薄的姑娘撂了筐子捂住嘴。
“显眼包。”袁大哥小声笑说,怕被听见又赶紧道:“我前面就到地方了, 你顺着河堤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大码头。”
“好,谢谢袁大哥,那我到前面下车。”
然而,转弯处,袁大哥刚喊了一个“吁”,就有个穿蓝色工作服举铁皮喇叭的人,大声喊:“又来一车,又来一车!别停,别停,接着往里走——”
“让我兄弟在这里下来——”
“不用,里头再下,正好帮忙卸车。里头急用,赶紧,赶紧!”
“可——”
菁莪拉住他,“袁大哥,我不急,先帮你卸车。”
“不赶船?”
“不赶。”
“那行。”
小毛驴哒哒哒转向一段刚夯实的堤岸,再往前走,菁莪看出了工程了雏形,这哪里是在修大堤?这修的分明是栈道。
大约是为了节约成本,栈道没修成桥梁,也没用钢筋混凝土打桩,而是采用了原始的用藤筐装混凝土夯基,下设涵管的方式修筑。
无数筐砂石素土混凝土堆积下去,一部分瘫软在河床,一部分被夯实成基础。
更有没用藤筐装载而直接倾倒入河水者,则直接化成泥汤顺水而流。这个,时间一长便会阻塞河道。
最关键的是,堆土不能直上直下,为了稳定,必须放很宽的边坡。这就会大体量的占用河道,影响通航。
而且,河床地基松软,若是遇上流沙或者洪水冲刷,很快就会被破坏,很容易变形。
这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的事情啊,怎么还会这么做?
想起史上淮水多次泛滥,想起近两年旱涝交替的自然灾害,菁莪不由得在心里扼腕。
前面是尚未夯实的路段,砂石胡乱堆积,驴车过不去,有人招手让他们在这里停车。
“小鱼?小鱼—— ”菁莪刚从驴车上站起身,秦立桓就从人群中窜出来叫她。
“秦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菁莪撑住他的肩膀跳下车。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