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院首收回搭脉的手，神色凝重，“回陛下，娘娘是惊惧交加，心神不稳才发起了高热，本只需要喂副药即可，只是不知为何，娘娘似乎梦魇缠身，若是到了夜里还不能醒来，怕是……”
裴齐光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怕是什么？”
“怕是凶多吉少啊。”田院首小心地打量着陛下的神色，踌躇开口。
“朕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胡言乱语的，还不快去想法子！”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田院首只觉得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忙不迭退下去写方子了。
王美人和大公主匆匆赶来，只来得及看一眼昏迷中的沈朝盈就被裴齐光赶走了，又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裴齐光一人守在她床边。
沈朝盈瑟瑟发抖缩在木板床的角落，听着外面叔叔婶婶的争吵，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自己从前几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妈妈的容貌。
“我早就说了不要养不要养！现在要上学了，又要给她学费生活费，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婶婶不停地指责埋怨着叔叔，叔叔的声音里也满是烦躁，“当时不是看她可怜吗？早知道就不养了，实在不行就不让她上学了。”
下一刻沈朝盈眼睁睁看着自己冲了出去，小小的脸上全是泪痕，“叔叔婶婶，我会好好读书的，让我去上学吧。”
叔叔婶婶虽然觉得她累赘，但还没有到会直接指着她骂的地步，叔叔看了她几眼，重重叹了口气就回屋了，婶婶看她哭成这个样子终究心软了一分，只依然是警告的语气，“话说在前面，去上学可以，以后毕业找工作了你可得帮着点家里，我跟你叔叔为了你的学费得多操多少心。”
沈朝盈连忙点头保证，后来上学的事倒是稳稳当当，她一直到高考前都是没什么朋友的，尽管她总是与人为善，学习认真刻苦，还是会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是个被家里嫌弃的孩子。
直到她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知名985，一直勤工俭学，她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一群很好的朋友，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不错的实习机会。
其实她几乎没有怎么回头看过自己吃的苦，她的目光永远都放在前路，她相信最好的一切都在前方等着她，于是从来都是昂着头坚定地向前走。
只是为什么突然，突然会想起这一切，重复这一切，为什么会见到妈妈。
她就像是一座被抽去了支柱的积木塔，看似牢固不可动摇的心突然就碎成了千万块。
“妈妈……别走……”
裴齐光忙着给她喂了药，又用温水给她擦拭身子，听到她再次呓语，他愣了一瞬。
妈妈？是从前府里的乳娘吗？
裴齐光听不太懂，也听不太清，只觉得她现在好像在发抖，表情看起来惊惶得让人心疼。
他想了想，解开外袍翻身上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大掌一下一下替她抚着脊背。
“初初莫怕，朕在这呢。”
他不知道沈朝盈能不能听到他说话，但他就是想说。
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从意识到自己对她情窦初开，便也能察觉出她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喜欢自己。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总归人在他身边了，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沈朝盈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退去，惊慌失措间只听到一个清冽温和的男声呢喃着。
“好初初，若是睡够了，就快睁开眼看看我吧。”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秋猎了，到时候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碎碎念，仿佛她下一刻就会睁开眼。
沈朝盈在男人宽厚炽热的怀里醒来，对上他的双眸，他眼里的疲惫与担忧瞬间被惊喜取代。
“田院首！”裴齐光都顾不上先跟她说两句话，着急忙慌想下床去把田院首抓过来，谁知刚一动就被沈朝盈拉住了。
沈朝盈是出于本能的，不想放开他的手。
其实沈朝盈是很清楚自己的心的，从她穿过来到此时这一刻，她都没有爱上过裴齐光，可是在那一片混沌和动荡里挣扎着醒来，便见他稳稳抱着自己，眼里的着急像是快要溢出来，她至少觉得安心。
在这个陌生的书里的世界，裴齐光给了她在原来的所谓家庭里从未感受到过的偏爱。
哪怕只是帝王片刻的垂怜，但给过就是给过，她实实在在感受到过，那她也愿意多给他几分信任。
她拉住了他的指尖，冲他弯了弯眼睛，“别走。”
裴齐光哪受得住这个，只叫了田院首进来迅速给她再搭脉，得知已无大碍才松了口气，转而又重新躺下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
“朕被你吓坏了，你怎么突然……”
“我杀了她。”
沈朝盈打断了他，抬眼与他对视，“是我给她下毒的，是我杀了她。”
是我杀了她，我再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明媚纯粹的女子，你会觉得我狠毒吗？
就像曾经我明明只是不小心摔坏了表妹心爱的笔，却被婶婶狠狠责骂了一顿那样。
就像高中的时候小小的少女出于爱美的新鲜，戴上了粉色的发卡，却被老师说心思不正，想要勾引男同学那样。
你呢？你会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裴齐光细细瞧着她的眉眼，看出那一丝犹豫，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嗓音喑哑，“是朕不好，明明是朕不想留她，却让你做了这样的事。”
裴齐光也不知为什么，话音刚落，女子突然就哭了，他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双肩颤抖的幅度让他心慌。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娘死了，我就住到了叔叔婶婶家，可是他们不欢迎我，我……他们都不喜欢我……”
沈朝盈泣不成声，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
裴齐光其实听得一头雾水，据他所知，沈朝盈的母家在邶州是出了名的和谐，慈父贤母，还有与她情深的幼弟，那她说的，也许真的就是一个梦吧。但就算是梦里受的委屈，那也是委屈，他没道理敷衍过去。
他的拇指指腹轻拭她面上的泪珠，安抚般吻了吻她的眼角。
“不过是个梦而已，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初初呢，皇后，真儿，王美人，还有喜珠念珠，都很喜欢初初，不是吗？还有我，我也最喜欢初初。”
“我们初初，明明就这样讨人喜欢。”
“梦里受了委屈也不打紧，现在醒来了，日后就都是光明坦途。”
他想起了皇后曾跟他说的那些话，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却开始认同。
她生来就该被捧到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