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王脸上的温和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沉声道：“将军何必自欺欺人？本王可以给将军想要的，他日事成，将军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是……”他加重语气，抛出那个致命的诱饵，“本王可以让将军得偿所愿，迎娶珩贵妃，带她远离这权力漩涡，去过你们想过的日子。”
林间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呼啸。
晏山青静静地看了惇王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到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在空旷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他笑得几乎弯了腰，好一会儿才止住，“殿下，您这画饼充饥的本事，真是让末将叹为观止。”
他站直身体，脸上依旧带着笑，但那笑意冰冷刺骨，眼神更是锐利如刀，“拿一个女人，一个您口中深锁宫闱、如履薄冰的女人，来当收买一个将军的价码？殿下，您这是看不起末将，还是太看得起您自己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虽然依旧笑着，周身却骤然散发出一种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不再是刚才的玩世不恭，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晏山青行事，只问本心，只遵道义。忠君爱国，护境安民，是刻在心里的信条，你惇王祸乱朝纲，为一己私欲置天下于不顾，这等行径，与叛国逆贼何异？”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铿锵作响。
“让我为了所谓的得偿所愿，背叛我的君王，背叛我的袍泽，背叛这天崇的江山和黎民百姓？与你同流合污？”
晏山青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弧度，眼神冰冷地扫过惇王瞬间阴沉的脸，“殿下，您这梦做得也太脏了点。”
他不再废话，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流畅。
坐稳后，他居高临下地睨了惇王一眼，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痞气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不是出自他口。
“今日就当陪殿下解闷了，山高水长，殿下好自为之。”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拉缰绳的手顿了顿，回头对着惇王露出一个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下次若在战场上遇见，末将定当取殿下项上人头，以慰那些因殿下野心而枉死的英灵。”
说完，他不再看惇王铁青的脸色，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绝尘而去。
惇王独自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方才的温润假面早已碎裂，只剩下阴沉如水的怒意和一丝被彻底羞辱的难堪。
他精心准备的筹码，他以为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条件，在晏山青面前，竟被如此轻蔑地踩在脚下，甚至反被对方用最锋利的言辞剥开了他所有伪装的画皮。
“晏、山、青！”惇王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暴涨。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永远带着不羁笑意的少年将军，骨子里竟如此刚硬难啃，油盐不进，不仅拒绝了他，更将他贬斥得一文不值。
“好……很好！”惇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就成全你！”
寒风卷起他墨色的大氅，猎猎作响，如同他此刻翻腾的杀意。
晏山青的拒绝，不仅宣告了他拉拢计划的彻底失败，更在他心头埋下了一根必须拔除的毒刺。
这场兄弟阋墙的终局，又多了一个必须清除的，强大的绊脚石。
曜华宫。
殿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宫人们早已备好安神的热汤和软枕，裴齐光亲自扶着沈朝盈坐下，又仔细替她拢好披风，动作细致温柔。
沈朝盈靠在他怀里，凤仪宫的惊心动魄和皇后的哀伤还萦绕在心头，让她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未竟之事的思量。
她抬起眼，看着裴齐光线条分明的下颌，轻声道：“陛下，瑶古娜那边……”
裴齐光低头看她，眼中带着了然，“你想亲自去问话？”
“嗯。”沈朝盈点点头，眼神清亮而坚定，“飞花阁被围，她已成惊弓之鸟。惇王疑她，我们断了她的联系，此刻正是她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
“我去，或许能撬开她的嘴，问出些更有用的东西，比如惇王在京中的其他暗线，或者他与牧原王具体的联络方式。” 她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
裴齐光沉默了片刻，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初初，朕知道你想帮忙，也知道你聪慧，但此事，不可。”
沈朝盈眉头微蹙，有些不甘：“为什么？羽林军守着，漱玉她们跟着，不会有危险的。”
“不是羽林军的问题。”裴齐光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担忧，“瑶古娜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宫宴上她敢当众服毒嫁祸，可见是个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你如今怀着我们的孩子，身子金贵，朕不敢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闪失，朕也承受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朕不想你再涉险，一丝一毫都不想，后宫的事，自有朕会想法子去料理，你安心养胎，便是对朕最大的帮助。”
他的理由充分，句句是关切，沈朝盈理智上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可不知怎的，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或许是孕中本就情绪敏感，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无力感骤然涌上心头。
这份委屈来得又快又急，沈朝盈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点湿意逼回去，可越是这样，眼泪反而越是不受控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裴齐光揽着她的手臂上，温热一片。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掉着眼泪。
那模样，像极了被雨打湿却强撑着不吭声的小兽，可怜又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