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狭窄的军帐里。数盏牛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粗粝的帐壁上,如同鬼魅乱舞。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肺腑,带着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陆铮躺在铺着粗布褥子的行军榻上,面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胸腹间裹着厚厚的、仍隐隐渗出血迹的绷带。一次凶险的遭遇战,一支淬毒的冷箭,险些要了这位年轻世子的性命。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灼烧交织的混沌里,意识浮浮沉沉,耳边是遥远的厮杀、痛苦的呻吟,还有……一个压抑着、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惶和恐惧,却又无比熟悉的低泣。
那声音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在无尽的黑暗泥沼中牵引着他。他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根线。
“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破碎的音节,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几乎是立刻,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后颈,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一个粗糙的陶碗边缘触碰到他的唇,温热的、带着淡淡草药清苦味道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火烧火燎的喉咙。那托着他脖颈的手,指尖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他贪婪地吞咽着,混沌的意识因为这股温润的甘霖而撬开一丝缝隙。沉重的眼皮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晃动的光影里,一张脸凑得很近。
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面黄肌瘦,沾着污垢和汗渍,头发胡乱地挽在破旧的军帽里,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额头。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因为极度紧张和担忧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湿漉漉的,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慌和一种……无法错认的专注与心疼。
陆铮的心猛地一沉,混沌的脑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这双眼睛!这双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书信字里行间的眼睛!纵使此刻被尘土和疲惫掩盖,纵使伪装得如此拙劣,他怎会认不出?!
“你……”他喉咙滚动,想说话,却牵动了胸腹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那伪装成小兵的人立刻低呼出声,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沙哑,但那尾音里泄露的一丝清越,如同琴弦崩断的余响,彻底击碎了陆铮最后一丝怀疑。
是罗清柔!那个本该在京城丞相府里抚琴作画、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相府千金罗清柔!她竟在这里!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死亡和粗粝男人的边疆军营里!女扮男装!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滔天怒火,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陆铮所有的理智堤坝。她怎么敢?!这里有多危险?若身份暴露……他不敢想!剧痛和惊怒交织,气血猛地翻涌上喉头。
“噗——”一口暗红的淤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绷带,也溅了几点在罗清柔惊惶失措的脸上,温热而腥甜。
“陆铮!”伪装彻底崩溃,那刻意压低的沙哑变成了少女惊惧到极致的尖利哭腔。罗清柔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唇边的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落在陆铮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军医!军医快来看看!他又吐血了!”她朝着帐外嘶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