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危机遗迹之约
青雾漫过青石板路时,王二婶正举着烧火棍往豆腐摊砸。
那根沾着灶灰的木棍本该连块嫩豆腐都敲不碎,此刻却将半人高的青石柜台砸出蛛网裂纹。
陆九溟侧身避开飞溅的石屑,瞥见王二婶的瞳孔——本该是浑浊的茶褐色,此刻却泛着青灰色的光,像被泡在阴沟里的琉璃珠。
\"小心!\"白小芩的声音裹着傩戏唱腔的尾音撞进耳膜。
陆九溟旋身,正撞进少女怀里,后背传来闷响——是李屠户的杀猪刀擦着他左肩劈进墙里,刀刃没入青砖半寸,血珠顺着刀背往下淌,在青雾里凝成暗红的线。
\"这些邪祟的气儿太弱了。\"陆九溟按住发疼的肩胛骨,指腹触到镇阴令的凉意。
他闭了闭眼,舌尖抵在上颚,听骨术的纹路顺着脊椎爬进耳后——这是仵作一脉感知魂气的秘术,需以自身骨节为弦,弹拨阴阳间的余韵。
可此刻他听见的只有乱响:王二婶的指骨在木棍上发出的脆裂声,李屠户手腕处筋腱撕裂的闷响,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他猛地睁眼,看见街角的竹筐。
那是张寡妇的独子,不足半岁的小福宝,此刻正被他娘掐着后颈提在半空。
张寡妇的指甲长得能戳进自己掌心,青雾顺着她的指缝往婴儿嘴里钻,小福宝的脸涨得发紫,哭声像被浸了水的破唢呐。
\"九溟!\"白小芩已经冲了过去。
她腰间的铜铃随着跑动叮铃作响,左手掐着傩戏里\"镇惊诀\"的手诀,右手快速在脸上抹了道朱砂——那是她今早刚画的傩面残妆,本是为了遮掩赶路时的疲惫,此刻倒成了最趁手的法器。
\"太皇伏鬼,五老斩精!\"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混着苗疆巫腔的尾调,像根细针扎进青雾里。
张寡妇的手蓦地一颤,小福宝\"哇\"地哭出声,被白小芩抢进怀里。
可下一刻,张寡妇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骤然暴涨三寸,直取白小芩后心!
\"阴行无常,勾魂有簿。\"
青衫破空声比指甲先到。
季寒山的身影如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飘到两人中间。
他指尖夹着张泛着银光的纸符,正是无常簿的\"定魂帖\"。
符纸触到张寡妇额头的瞬间,青雾里传来尖锐的嘶鸣,她的指甲寸寸崩裂,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软在地。
\"师父!\"陆九溟接住踉跄后退的白小芩,小福宝在少女怀里抽抽搭搭,眼泪把她的衣襟洇湿了一片。
他转头看向季寒山,却见师父的额角渗出细汗——那张定魂帖是无常簿的镇派符纸,以往只消半张就能镇住厉鬼,此刻用整张竟只让邪祟退了半步。
\"这些邪物不是主动附人。\"季寒山擦了擦指尖的血——不知何时,他的掌心被符纸反噬出一道血痕,\"是被什么东西...硬往活人身上塞。\"
陆九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三日前在乱葬岗遇到的那团怨念体——当时他们联手将其打散时,他用听骨术感知到一缕极淡的残魂,像断线的风筝似的往东南方飘去。
而这座叫\"青溪镇\"的小镇,正位于东南方三十里处。
\"小灵。\"他唤肩头的灵体。
小灵的身影在青雾里晃了晃,桃花簪子上的珍珠泛着幽光:\"我闻到啦~有股烂桃子味的魂气,在镇西头老槐树后面!\"
老槐树后面是片荒宅。
宅门上的\"陈\"字匾额已经朽了半边,门缝里渗出的阴气裹着腐叶味,比镇里的青雾更浓三分。
陆九溟踩过满地碎瓷片时,听见脚底下传来\"咔\"的一声——是块染着暗红的瓦片,像被血水泡过百年。
\"这里以前...死过人?\"白小芩抱紧怀里的小福宝,孩子已经睡熟了,可她的声音还是发颤。
季寒山没说话,只把腰间的无常铃摇了摇,铜铃清响撞开些阴气,露出宅院里的景象:正中央的青石板被撬起大半,下面是个半人深的坑,坑里画着暗红的法阵,阵眼处堆着七根发黑的骨头。
\"是养魂阵。\"陆九溟蹲下身,指尖拂过阵纹。
阴籍残卷的纹路在他眼底流转,那些歪扭的符线突然变得清晰——这是用生漆混合人血画的,每道纹路里都锁着半缕残魂。
他伸手去碰阵眼的骨头,镇阴令突然发烫,龙纹在骨头上投下蓝光,照出骨头上刻着的小字:陈阿大,戊寅年溺亡。
\"这是陈家村的族谱。\"季寒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二十年前黄河发大水,陈家村整村被淹,活下来的不足十人。\"他指了指坑边的碎瓷,\"这些是陈家用的青釉碗,我在钦天监见过档案。\"
陆九溟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终于明白那些邪物为何气息微弱——根本不是什么厉鬼,而是被强行从地底下挖出来的、连完整魂体都算不上的残魂!
有人把陈家村的骸骨挖出来,用养魂阵把这些残魂往活人身上塞,就像...往破瓶子里灌污水。
\"得破了这阵。\"白小芩把小福宝交给小灵抱着,自己摸出随身的傩面刀——那是把三寸长的银刀,刀柄刻着吞口兽。\"我来引动阵眼,九溟用听骨术断了魂线,师父镇住阵脚。\"
季寒山点头,指尖掐了个\"锁阴诀\",无常铃在他掌心凝成一道银光,罩住整个法阵。
白小芩的傩面刀划过指尖,血珠滴在阵眼骨头上,残魂们突然躁动起来,青雾从四面八方涌进宅门,在半空凝成无数张扭曲的脸。
\"听骨——开!\"陆九溟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镇阴令上。
他的耳骨发出蜂鸣,那些纠缠的魂线在他眼里成了发光的银丝,从阵眼骨头延伸到镇民体内。
他咬着牙,用听骨术的震颤去扯断这些银丝——第一根断的时候,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第二根断的时候,嘴里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直到第七根\"啪\"地断裂,整座宅院突然安静下来。
青雾散了。
晨光重新铺满青石板,小灵怀里的小福宝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抓她的桃花簪子。
镇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王二婶揉着额头坐在豆腐摊前,李屠户举着杀猪刀发愣,张寡妇哭着扑过来抢孩子,眼泪把小福宝的脸都洗红了。
\"谢谢...谢谢几位神仙。\"张寡妇跪在地上直磕头,额头沾了青石板的灰。
陆九溟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抓住手,\"我刚才...我刚才好像看见好多水,好多人拉着我的脚往下拽...要不是你们...\"
\"是陈家村的冤魂。\"季寒山替陆九溟回答,\"他们被人强行从地底下挖出来,附了你们的身。\"他看了眼宅院里的坑,\"不过现在好了。\"
离开青溪镇时,日头已经爬过东边山尖。
白小芩帮张寡妇哄睡小福宝,自己靠在马车上打哈欠,发梢还沾着小福宝的口水。
小灵飘在她头顶,把桃花簪子上的珍珠摘下来给孩子当玩具。
季寒山走在最前面,青衫被风掀起,像片要飘走的云。
陆九溟落在最后,摸着镇阴令上的龙纹。
刚才破阵时,他分明感觉到阴籍残卷动了动,似乎有新的传承要解锁——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因为前方的路口,站着个穿黑袍的人。
那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陆九溟走近时,闻到股熟悉的腐叶混香灰的味道——和之前的青雾一模一样。
\"别去遗迹。\"黑袍人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去了,就回不来了。\"
陆九溟的手按在镇阴令上。
龙纹在他掌心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他抬头看向山那边——遗迹的方向,云里透出一线金光。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看个明白。\"他说。
黑袍人没再说话,转身走进林子里。
风掀起他的衣角,陆九溟瞥见他脚踝处——有半截青灰色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