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石阶冰冷而坚硬,一级级向上延伸,如同通往审判之门的阶梯。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卷宗、檀香木与一种无形的肃杀混合的气味,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之人的心头。尹妙跟在一位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身后,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让她腰间那枚名为“归源灵佩”的玉佩,似乎又沉重了一分。
昨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犹在耳畔:【戒律堂绝密卷宗】。这六个字,如同指向父母陨落真相的冰冷箭头,让她既怀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又充满了深入龙潭虎穴的警惕。
引路的弟子在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狰狞狴犴兽首的黑铁大门前停下,侧身让开,眼神示意她进去。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物品。
尹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门内,光线骤然变得幽暗而压抑。高高的穹顶下,悬挂着几盏长明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下方。一张巨大的黑石长案横亘在厅堂中央,案后坐着三个人。居中者正是外门传功长老赵守拙,依旧是那副古拙如岩石的面容,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此刻更加深沉,如同无波古井。他左侧是一位身着丹鼎峰特有的赤红云纹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但此刻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疑虑,正是丹鼎峰此次派来问询的长老,葛洪。右侧则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如同万年寒冰的中年男子,身着戒律堂玄黑铁衣,胸前绣着交叉的锁链与戒尺,气息森严,他是戒律堂执事长老,冷锋。
长案两侧,肃立着数名气息凝练的戒律堂弟子,如同冰冷的石雕,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牢牢锁定在尹妙身上。
整个厅堂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尹妙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冰窖,又像是被无数道无形的绳索捆缚。她强自镇定,走到长案前数步站定,微微躬身行礼:“弟子尹妙,见过赵长老,葛长老,冷长老。”
“尹妙。” 率先开口的是赵守拙,声音低沉,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召你前来,是为详查寒潭兽潮一事始末,以及你炼制那‘百味驱魔丹’之过程、所用之法门。事涉宗门安危,弟子伤亡,务须据实禀报,不得有丝毫隐瞒虚妄!”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青石板上,带着金石之音。
“是。” 尹妙应道,声音尽量平稳,但在这绝对的威压之下,依旧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哼!” 左侧的葛洪长老冷哼一声,他捋着雪白的胡须,眼神如同探针般在尹妙身上扫视,带着丹师特有的挑剔和难以理解的困惑,“《五味真经》残篇?引天雷炼丹?血为药引?闻所未闻!尹妙,你且详细道来,你是如何得到那残篇?又是如何想到用那些…那些辛辣之物入丹?那丹方配伍,药理生克,你从何处习得?莫不是得了什么魔道传承?”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浓浓的质疑和偏见,仿佛尹妙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丹道的亵渎。
尹妙的心猛地一沉。葛洪的敌意毫不掩饰,直接将她与魔道挂钩。她定了定神,将早已在心中反复斟酌过的说辞缓缓道出:“回葛长老,弟子是在药园整理旧籍时,无意间在一本废弃的药草图谱夹层中发现了几页残破的《五味真经》。至于炼丹之法…”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向葛洪审视的目光,“弟子出身微末,曾于市井间见过凡俗厨人以辛辣之物驱寒祛湿,强身健体。寒潭魔气阴寒蚀灵,弟子便想,此物性烈,或可克制。当时兽潮压境,同门危在旦夕,弟子别无他法,只能以自身微末药理知识,尝试将暖阳草、血玉莓等至阳灵植,与凡俗辛香之物相合,再以自身火行血脉为引,试图激发其至阳霸烈之性。引动天雷,实属意外,绝非弟子所能预料,更非任何魔道传承所致!”
她的解释,半真半假,将现代知识归为“市井所见”,强调“别无他法”和“意外结果”,姿态放得极低,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然而,腰间玉佩在提到“火行血脉”和“天雷”时,极其轻微地传来一丝温热感,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荒谬!” 葛洪长老猛地一拍石案,震得长明灯火苗摇曳,“凡俗厨艺岂能与丹道并论?火行血脉为引?简直是拿性命当儿戏!那丹药霸道驳杂,隐患无穷,如何能证明其无害?若非天雷淬炼,你炼出的恐怕是毒煞之物!此等离经叛道、凶险绝伦之法,绝不可再行!”
“葛长老稍安。” 右侧的冷锋长老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在摩擦,毫无感情,只有纯粹的审视和逻辑,“凶险与否,隐患如何,需有实证。尹妙,你言兽潮乃因魔修蛊惑李翠花,破坏寒潭封印所致。李翠花何在?那魔修尸身何在?可有实证?”
“弟子…弟子不知。” 尹妙心头一紧,如实回答,“兽潮爆发混乱至极,弟子最后所见,是魔修真身被陆明渊师兄灵光束缚,又被弟子以激活的丹药击中,魔气溃散惨叫。其后天雷与丹气爆发,弟子便重伤昏迷。李翠花…更是早已魔化,不知所踪。尸身…恐已在混乱中湮灭。”
“死无对证?” 冷锋长老眼中寒光一闪,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尹妙,“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取信?那日你炼丹之地,残留魔气异常稀薄,是否与那霸道丹气有关?抑或是…有别的缘故?” 他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尹妙的腰间,快得如同错觉,却让尹妙瞬间汗毛倒竖!
玉佩!他怀疑玉佩?还是…他感知到了什么?
就在尹妙被这冰冷的逼问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答时,静立于赵守拙长老身后阴影处的一个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陆明渊。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赵长老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此刻,他手中那副黑檀木算盘,一颗算珠在他指腹下,极其轻微、几乎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嗒”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微不可察,但尹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随着那声轻响,陆明渊垂下的眼帘似乎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目光掠过冷锋长老,又迅速垂落,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但尹妙却瞬间福至心灵!陆明渊在用算盘提醒她?还是…在计算什么?
她猛地想起陆明渊在静室中关于算阵与“味道”平衡的论述。冷锋长老的逼问,充满了逻辑陷阱,如同要将她引入死胡同。她需要打破这冰冷的逻辑链条!
“冷长老明鉴!” 尹妙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弟子所言是否属实,弟子无法自证。但弟子有一法,或可验证那‘百味驱魔丹’丹气对魔气之效!”
她的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一直闭目养神般沉默的赵守拙也睁开了眼。
“哦?你有何法?” 冷锋长老声音依旧冰冷,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弟子斗胆!” 尹妙目光扫过三位长老,最终落在戒律堂执事弟子身上,“弟子听闻,戒律堂地牢深处,因常年关押重犯,怨煞积聚,偶有阴秽魔气滋生,虽被阵法压制,但难以根除。弟子愿请命,携一缕丹气,入地牢一试!若丹气能驱散、压制那地牢魔气,是否可证明弟子所言非虚?丹气虽霸,却非无根之煞,而是魔气克星?” 这是她昨夜苦思冥想,结合玉佩能吸收炼化魔气的特性,以及系统任务中“净化蚀灵锈脉”的要求,想出的险招!地牢魔气,虽远不及寒潭源头,但其阴秽本质相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放肆!” 葛洪长老怒斥,“地牢重地,岂容你胡闹!万一你那驳杂丹气引发魔气暴动……”
“地牢魔气…” 冷锋长老却罕见地打断了葛洪,他冰冷的眼神死死盯住尹妙,仿佛要将她看穿,“你如何得知?此乃戒律堂机密!” 他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尹妙心头狂跳,暗道不好!她只想着证明,却忘了这消息来源!她一个杂役弟子,如何知晓地牢秘辛?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守拙长老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地牢魔气,并非绝密。外门药堂每年需配制大量清心镇煞散供其使用。” 他淡淡地瞥了冷锋一眼,目光又转向尹妙,“此法…虽险,却也直接。冷锋,你意下如何?”
冷锋长老盯着尹妙看了数息,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最终,他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好。便依你所请。若丹气有效,自可证明一二。若无效…或引发祸端,数罪并罚!” 他挥了挥手,“来人,带她去地牢入口。”
尹妙心中松了口气,却也更加沉重。赵长老的意外解围,让她逃过了“探听机密”的责难,但地牢之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她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腰间的归源灵佩,指尖能感受到玉佩那温润玉质下似乎比平时更活跃一丝的暖意。它也在期待吗?
在两名气息强大的戒律堂弟子一左一右的“护送”下,尹妙穿过戒律堂幽深曲折的回廊,向着地底深处走去。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光线也越来越暗,墙壁上镶嵌的照明灵石散发着惨绿的光芒,映照着冰冷的石壁和铁栅栏投下的扭曲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血腥、绝望的气息,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令人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阴冷气息——魔气!
越往下走,那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明显。尹妙体内的灵力本能地运转起来抵抗,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腰间的归源灵佩,那温润的暖意正在迅速变得灼热!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玉佩内部传来一阵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一种强烈的、近乎贪婪的“渴望”感,透过玉佩传递到她的意识深处!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蚀灵锈脉”衍生魔气!归源灵佩激活!自动汲取模式启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
尹妙脚步猛地一顿!自动汲取?!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嗡——!
腰间玉佩骤然爆发出极其微弱、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毫光!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吸力以玉佩为中心瞬间爆发!如同长鲸吸水!
“呃啊——!”
通道深处,猛地传来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是被关押在最深处、已被魔气侵蚀神智的凶犯发出的本能哀鸣!紧接着,尹妙清晰地“看”到,前方通道弥漫的、丝丝缕缕如同灰色毒蛇般的阴冷魔气,如同受到了最恐怖的召唤,疯狂地、争先恐后地向着她腰间的玉佩涌来!速度之快,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漩涡!
“怎么回事?!”
“魔气暴动?!”
两名戒律堂弟子脸色剧变,瞬间拔出腰间佩剑,灵力爆发,警惕地看向通道深处,又惊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停下的尹妙!
尹妙心中骇然!她没想到玉佩的反应如此剧烈,如此不受控制!这动静太大了!她试图用意念压制玉佩的吸力,但玉佩仿佛彻底苏醒的饕餮,贪婪地吞噬着涌来的魔气,那淡金色的毫光甚至变得清晰了一瞬!
就在这混乱与惊骇的瞬间,尹妙的意识深处,在那疯狂涌入的魔气洪流冲击下,归源灵佩内部似乎有某个极其微小、极其复杂的核心被触动!一幅残缺的、模糊的、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星图碎片,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星图极其古老玄奥,大部分区域都黯淡无光,唯有一小片星域,正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如同玉佩此刻毫光般的淡金色光芒!那片星域的轮廓…赫然与昨夜她仰望星空时看到的“归墟星垣”区域高度吻合!而在那片星域的核心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生机的光点,正在星图碎片中缓缓旋转,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
【关键线索:归墟星垣核心星标(残)已记录!】 系统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尹妙心神剧震!归墟星垣的核心星标?!玉佩在吸收魔气的同时,竟激活了内部记录的星图信息?这指引…指向的就是净化灵脉的关键之地?!
“你在做什么?!” 一名戒律堂弟子厉声喝问,剑尖隐隐指向尹妙,显然察觉到了魔气异动的源头似乎就在她身上!
尹妙瞬间惊醒!玉佩的毫光已收敛,吸力也骤然停止。通道内的魔气似乎稀薄了不少,深处凶犯的哀嚎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但两名弟子眼中的惊疑和戒备,已经如同实质!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显得惊魂未定:“弟子…弟子不知!方才突然感到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冲来,如同冰锥刺骨!弟子…弟子只是本能地运转灵力抵抗…” 她脸色苍白,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茫然无措,仿佛真的只是被魔气冲击吓到了。
两名弟子狐疑地对视一眼,又仔细探查了一下尹妙周身,除了气息有些紊乱,确实没发现明显的魔气或异常灵力波动。玉佩也恢复了温润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哼!地牢重地,魔气森然,修为不济,莫要乱闯!” 另一名弟子冷哼一声,收回了佩剑,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散去,“速速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尹妙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应是,在两名弟子一前一后的“护送”下,迅速离开了这阴森恐怖的地牢通道。
直到重新站在戒律堂外冰冷的石阶上,感受着山间清冷的空气,尹妙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然而,恐惧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紧迫感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归墟星垣的核心星标!玉佩果然隐藏着惊天秘密!它不仅关乎父母之死,更是指向净化灵脉的关键!但这也意味着,觊觎这秘密的势力,恐怕远超她的想象!戒律堂长老那冰冷的眼神,玉佩那不受控制的吞噬…都预示着前路的凶险!
她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腰间的归源灵佩。这一次,它温顺地躺在掌心,传递着稳定的暖意,仿佛刚才那贪婪的吞噬从未发生。
尹妙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深邃浩瀚的星空。归墟星垣的方向,在夜空中显得模糊而神秘。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纵然深渊在前,星图所指,便是她必须踏上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