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绝望。铁栅栏外摇曳的火把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布满霉斑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柳致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侧躺在阴冷潮湿的石板上,牛筋绳索深深陷入皮肉,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左臂深处,钥匙碎片在沉寂后再次苏醒,阴寒与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神经。脏腑的翻搅,肩胛的麻木钝痛,还有后背被拖行摩擦出的火辣伤口,汇成一片无休止的折磨浪潮。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视线尽头,那个蜷缩在湿稻草堆上、背插断箭、气息微弱如游丝的身影带来的噬心焦灼。
阿蛮的每一次微不可查的颤抖,都像针一样扎在柳致的心上。她背上那三处被粗糙布条包裹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晕还在缓慢地扩大,如同三朵不断生长的、象征死亡的花。阴冷的地牢,失血,重伤……时间,是站在死神那边的。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阿蛮身下稻草边缘露出的那几片暗绿色叶子和几颗干瘪浆果上——凝血苔!宁神果!萨鲁药囊里最后的残渣!那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
**拿到它!救她!**
这个念头如同熔岩般冲垮了痛苦和绝望的堤坝,点燃了兵王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永不屈服的意志!哪怕身体已濒临崩溃,哪怕绳索如毒蛇缠身!
柳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闷哼!他完好的右臂肌肉瞬间贲张,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暴凸!他无视绳索勒入皮肉带来的、如同刀割火燎般的剧痛,无视左臂钥匙碎片因身体剧烈动作而骤然加剧的侵蚀之痛,更无视脏腑因强行发力而翻江倒海般的撕裂感!
他开始挣扎!不是狂暴的挣脱,而是最原始、最笨拙、却带着玉石俱碎般决绝的——**挪动**!
身体如同一块沉重的顽石,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面上,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阿蛮的方向,一寸、一寸地蹭过去!他用右肩、腰胯、完好的右腿,所有能发力的部位,死死抵住地面,榨取着肌肉纤维中最后一丝力量,驱动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向前蠕动!
嗤…嗤…
绳索摩擦着伤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新鲜的血液从被磨破的皮肉中渗出,迅速浸透了绳索和身下的石板,拖出一道刺目蜿蜒的暗红色痕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脖颈、后背疯狂涌出,混合着泥污和血痂,在阴冷的地牢里蒸腾起一丝微弱的热气。他紧咬着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崩裂出血,咸腥的铁锈味充斥口腔,却被他连同涌上喉头的血沫一起死死咽下!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非人的嘶哑低吼。
距离!短短不到一丈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每前进一寸,都像是在刀山上滚过一圈!视线因剧痛和汗水而模糊,但他赤红的瞳孔却死死锁定着目标,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可以闻到凝血苔那苦涩的清香气味!看到宁神果干瘪表皮上的皱褶!
终于!在一次拼尽全力的扭动和肩部猛烈的撞击后,他的右手指尖,带着污泥和鲜血,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冰冷、带着湿气的暗绿色叶子边缘!
抓住了!
柳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片凝血苔连带旁边的几片碎叶和两颗干瘪的宁神果,死死攥在沾满泥血的掌心!
成功了!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血沫。右臂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掌心那几片救命的草叶,却如同滚烫的炭火,给予了他一丝微弱的慰藉。
不能停!阿蛮等不起!
柳致强撑着涣散的意识,艰难地侧过身,将攥着药草的右手,一点点挪向自己紧捆在背后的左手手腕方向!他需要解开一点绳索,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他的手够到阿蛮的伤口!
这是一个更加艰难、更加精细的操作!他完好的右手手指,在剧痛和痉挛中,如同生锈的机械,极其笨拙地摸索着左手手腕上死死勒入皮肉的绳结。指尖被粗糙的绳索磨破,鲜血淋漓。视线模糊,只能凭借触觉。
摸索…抠挖…拉扯…
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时间在无声的挣扎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呃…”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呻吟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墙角传来。
阿蛮!
柳致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只见阿蛮趴在稻草堆上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沾满泥污血痂的小脸似乎朝着他的方向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点点。那双紧闭的眼睑颤抖着,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搏斗,最终,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涣散、茫然、充满了极致痛苦的眼神,透过昏暗的光线,艰难地聚焦在柳致身上。当她的目光落在柳致那鲜血淋漓、正徒劳地在背后绳索上抠挖的右手,落在他掌心紧攥的几片草叶时,那双痛苦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焦急。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盈满了泪水、混杂着痛苦和哀求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柳致,极其轻微地、艰难地摇着头。
**不要…管我…**
柳致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无声的哀求,比任何尖刀都要锋利,狠狠刺穿了他强撑的意志。
“闭嘴!”柳致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他不再看阿蛮的眼睛,赤红的瞳孔里只剩下那该死的绳结!他猛地低下头,用牙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咬向左手手腕上那勒得最紧的绳结!
牙齿咬在粗糙坚韧的牛筋绳索上,牙龈瞬间崩裂,鲜血涌入口腔!但他不管不顾,如同疯兽般撕咬着!拉扯着!
嗤啦!
一声微弱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断裂声!
在牙齿、手指和蛮力的共同作用下,左手手腕处那最紧的一股绳索,终于被他生生咬断、磨断了一小截!虽然绳索主体依旧死死捆缚着,但左手手腕终于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活动空间!
够了!
柳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将攥着凝血苔和宁神果的右手,从背后那狭窄的空隙中,极其艰难地、扭曲地抽了出来!手臂因为长时间反剪和用力过度而麻木刺痛,但他浑然不顾!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再次朝着阿蛮的方向爬去!这一次,距离更短,目标就在眼前!
他爬到阿蛮身边,无视自己全身的剧痛和虚脱感。他先将一颗干瘪的宁神果粗暴地塞进阿蛮紧咬的牙关缝隙,用沾血的手指撬开她的嘴。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阿蛮的身体侧翻一点点,露出背上那三处被粗糙布条包裹、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箭创。
看着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被雨水和泥污浸泡得发白的伤口,柳致的心脏狠狠一抽。他颤抖着,将掌中那些凝血苔的叶子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苦涩、辛辣、带着土腥味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他眉头紧锁,但他强迫自己咽下那股带着清凉刺痛感的汁液。
然后,他吐出嚼烂的、混合着唾液和自身鲜血的暗绿色草泥,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敷在阿蛮背上那三处箭创的周围。清凉的草药触感似乎让昏迷中的阿蛮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做完这一切,柳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阿蛮身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看着阿蛮背上那被草药覆盖的伤口,心中没有丝毫放松。这远远不够!凝血苔只能勉强止血,无法拔除箭簇,更无法对抗感染和失血带来的致命威胁!
必须…必须更快…找到真正的救治…
就在这时!
嗡——!
那股微弱却持续的竹简共鸣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心口深处猛然加剧!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和却沛然的力量,顺着共鸣的“通道”,如同涓涓细流,主动地、源源不断地从柳致胸前的竹简虚影处涌出,透过两人紧贴的身体,轻柔地注入阿蛮的心口!
这股力量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精纯的、温和的生机能量,如同最纯净的养分,小心翼翼地滋养着阿蛮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强行吊住她那一丝微弱的气息!
阿蛮原本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极其微弱地浮现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微弱的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丝丝。
柳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随着这股生机的输出,正在飞速流逝!本就重伤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视线更加模糊。但他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竹简!它在主动帮助阿蛮!
他毫不犹豫,更加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引导、甚至“催促”这股来自竹简的生机能量,更多地流向阿蛮!
然而!
就在他心神全部集中在竹简共鸣和输送生机上的刹那——
嗡…滋啦!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尖锐、带着强烈侵蚀欲望的异种能量,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从他左臂深处那枚钥匙碎片中爆发出来!
暗金色的流纹瞬间在他焦黑的左臂皮肤下疯狂亮起!如同熔岩脉络!一股阴寒刺骨、带着金属同化气息的狂暴能量,顺着左臂的经络,如同决堤的毒洪,逆流而上,狠狠地撞向柳致的心脉!目标,直指那正散发着温和生机的竹简虚影!
碎片在反扑!它要趁柳致心神失守、力量集中于竹简共鸣的虚弱瞬间,彻底侵蚀他的核心,吞噬那威胁到它的竹简力量!
噗——!
内外交攻!柳致身体猛地一弓!一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狂喷而出,尽数喷在阿蛮身下的湿稻草上,触目惊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金属巨爪狠狠攥住、撕裂!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钥匙碎片那充满毁灭与同化欲望的尖锐嘶鸣!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