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城联盟监察使者安玦离开后，指挥大厅中的空气才稍稍松动，仿佛连金属墙面都终于恢复了柔软的回声。
与此同时，另一处偏远而静谧的走廊尽头，沈一衡刚刚走出居室，还未将领口整理好，便在门口看见一人正懒洋洋地斜靠在半崩的铁扶栏上，嘴里咬着一根薄荷味的糖棍。
风从开放式通风井吹进来，卷起他脚边的尘屑与报废电缆的边角。一辆老式摩托车歪歪斜斜停在过道尽头，残破得像是从废铁厂里偷出来的。
“沈老师，好啊。”
来人朝他挥了挥手，笑得像是刚放学的高中生，又像是来约人私奔的坏家伙，“今天阳光正好，不如……我们去十三区兜兜风？”
沈一衡站定，打量眼前人，回想起小白带给他的资料。
许眠，代号「鸦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A班接收的插班生。
一个从小在沙漠区长大的「神弃民」二代，一个有潜力成为队长级别还未正式登记进Level-2编制的刺头，但却莫名拥有极高的信息捕捉与隐藏能力。就连他身上那件泛灰的机能夹克，左肩也别着一只鸦羽状的红线标记。
若非沈一衡亲眼所见，很难把他与那只曾在“民国记忆”任务中多次窥探他的灰鸦影子联系起来。这家伙和林镜还真是把他当做傻子来蒙骗，幸好自己也根本没有相信对方的鬼话。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去十三区？”
“是林镜说的？”
沈一衡语气不急，眼神却明显带上几分审视。
“唔……沈老师一晚上没见，看来想通了不少事情。”许眠歪着头想了片刻，掰着手指数数，最后耸耸肩，“确实是镜姐让我来的，不过镜姐没跟我说能说，那就是不能说。”
“什么原因都不跟我说？那你还来？”沈一衡双手插兜，声音低了半分。
“嘿，你误会啦。”许眠摆摆手，整个人蹲到摩托车后轮边，把备用电源缆线往电池口里怼了怼，像是在拖延时间，“我也不想骗你，沈老师。我知道的事……其实不多。”
“所以，你还是——放过我吧。”
沈一衡眯起眼，慢慢走近了两步，站定在许眠面前。
“果然，”他开口，语气淡淡，“两次现场留下灰色鸦羽的是你。”
“民国那次任务里，翠在天台留下提示，说要我找一个‘带红色丝带的女孩’。”他顿了顿，“现在看来是林镜的能力，你们隐藏的还怪深的，特意加入我的A班，到底想干什么？林监察长知道这事吗?”
“我经常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是你吧，还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包括迦门收容中心的036号破戒者暴动也是你们干的好事。”
许眠后退一步，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他也没想到沈一衡这么难缠，仅仅凭借这几句话就能猜测出这么多事情来。
“一直推动，却没有确实的对我造成危害......你们一直在用这种方式间接提醒我，提醒我什么？”
“你们两个，一个藏头一个藏尾，却不肯直接名言，究竟在怕什么？”
语毕，气氛陡然沉寂。
许眠垂下眼眸，一边把头盔往沈一衡手里一塞，一边小声嘟囔：“……镜姐说，您太聪明，有些事不是现在能说的，不然容易让你‘动因逆转’。”
“我不太懂那些词，但镜姐不让我说，我就不敢说。”
“但有一点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头，看着沈一衡，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你想找的那个人，确实在十三区。再晚点去，可能就要跑了。”
“至于到底跑去哪儿，镜姐也没告诉我，可能是她也不知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沈老师，你应该比我更懂。”许眠露出灿烂的大白牙，比了个大拇指。
沈一衡目光深了几分，低头看了看手中头盔，最后叹了口气。
“你开这破车，能不能稳点？”
许眠咧嘴一笑，打火，油门一拧，老式摩托在走廊中发出一声惨烈的轰鸣，差点没把天花板震出灰来。
“放心吧沈老师，这可是我在沙漠时候的座驾，陪了我老久。不过进城以后一直出毛病，修了六次才勉强能动……但保证不会在你坐上来之后第七次报废！”
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后座：“走吧——十三区，我们来了！”
沈一衡戴上头盔，双手抱臂坐上车后，风从破旧楼层的通风井贯穿而来。
傀儡怪医，骸观音。沈一衡双眼睛微微眯起，两旁的景色在视线内快速倒退，逐渐模糊成斑驳的色块。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止是追踪一个人那么简单。
许眠根本没有戴上头盔，只是带了个护目镜，刺头的栗子短发在风中向后扬起，嘴里咬着的糖棍换了根口味不明的，看上去像是薄荷掺辣椒的混合款。他晃着方向把摩托带上一段破碎的下坡道，车轮轧过碎石与锈蚀金属时震得人发麻，却又始终没出岔子，像是拐角处那点悬崖般的狂妄全被他掐着精准的手感给驯服住了。
四周的景色也逐渐从住宅区变得荒凉。
“——沈老师，”他忽然在风声里开口，语气漫不经心，“你信命吗？”
沈一衡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看前方越来越远的街景。
地面渐渐斜下，铁轨、坍塌的旧楼、废弃燃气塔和遍布污渍的监控支架从两侧擦身而过。他们正穿行于通往十三区的旧环道，那是连城市地铁地图都不再标记的废弃之地，一片曾被判定为“永久放弃治理区”的死角。
“我小时候不信。”许眠接着说，“但三年前遇见镜姐……我相信了。她总说，命运是污染后的信息写入，一旦被写过，就很难擦干净。”
“我不太懂那些深奥的逻辑，她还给我画了张图，说人的一生像条带编号的磁带，会被污染记录按住反复播放，但只要有异变点干扰输入，那段‘命运’就可能断轨。”
“你知道她怎么形容你吗？”
他咧嘴一笑，回头看了沈一衡一眼：“她说你是‘干扰节点’，还是那种——”
“会让整条磁带烧毁的类型。”
沈一衡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眯起眼睛，像是在沉思。
“我就不是，我只是磁带重复播放时的一节卡顿罢了，只要磁带恢复运行，卡顿就消失无踪。就像从来不存在过的人，我是沙漠区「神弃民」，和十三区那群被遗忘的人一样，不会影响你们的世界运行。”
“所以......沈老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一定要好好善待镜姐，她为你付出真的很多。”
“能不能不要边说话边吐唾沫。”沈一衡用手指拭过脸颊，从前座飘来的液体粘在他的脸上，用手指擦了擦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粘稠感。
“啊，抱歉抱歉，沈老师，我这人没啥教养，是这样的。”许眠将头扬起些许，似乎害怕飞溅的唾沫影响后座。
“是唾沫...吗？”
耳边的风又猛了一些，摩托穿过一道断桥的边缘，被临时搭建的钢索吊桥颠得发响。对面是十三区边缘的老城区，从这段角度俯瞰，能看见楼层中间断裂的空心大厦、泥沙掩埋的公交站、以及一株顽强生长在油桶废墟中的歪脖子树。
许眠忽然收了声。
“到了。”
他把车熄火，低头看了眼腕表上跳动的数据波纹，又抬头望向前方那幢奇异地散发出某种“呼吸感”的旧疗养楼。
“只要过了这栋旧养老院就是十三区了，这地和沙漠区只有一墙之隔，之前食物匮乏的时候我们「神弃民」总是收集一些废弃的金属来跟他们交换一些过期的食品罐头，豆子什么的。”
“他们...是谁？”
许眠有些怪异的看着沈一衡，那模样仿佛在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孤身一人来这？”
“咳咳咳，野狼帮啊。沈老师，你不会不知道吧，十三区实际的掌控者，那片区域，住着一群被遗忘的人，都是为联盟所不容的。要么罪名累累，要么名声不好，多少都做出过些出格的事情，总之...都是被收容改造失败后，又不被社会接纳的社会最底层的渣滓。”
“这群渣滓呢，就在这第七城最边缘建造了第十三区，也是这些年才兴起的、实际上这里并不属于第七城内。但是这里又与沙漠区以及迷雾区接壤，相当于最前线，所以第七城也懒得管他们，就相当于自生自灭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自给自足，没有依靠第七城所以知晓具体内部情况的人其实并不多。”
“不过，我并不算在其中。”
许眠将护目镜收入胸前的口袋里，歪着头打量着沈一衡。
“那...沈老师，你什么都不知道，来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