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堂的招牌,在京城,就是金字招牌。
而顾清风三个字,比金字招牌还要管用。
因此,当三天后,顾清风以\"复诊不放心,需亲自查看伤口变化\"为由,再次登门时,苏府上下,无人敢有半点阻拦。
张嬷嬷甚至还破天荒地,为他备上了一杯热茶。
这一次,顾清风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只说病人需要安静,便独自一人,提着药箱,走进了揽月阁的院子。
院门,在他身后,被再次锁上。
苏月卿正坐在窗前的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布偶,那是小环用旧衣服为她缝制的。她低着头,用手指在布偶的脸上戳来戳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是顾清风,眼中立刻流露出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顾清风将药箱放在桌上,没有急着上前。
他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一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
\"听闻小姐受惊之后,时常不思饮食。这是城南福记新做的桂花糕,味道清甜,或许能合小姐的胃口。\"他的声音温和,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说着,他将一盘桂花糕,放在了苏月卿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苏月卿看着那盘精致的糕点,喉头动了动。
这两个月来,她吃的都是冷硬的馒头和馊味的泔水,早就忘了正常食物是什么味道了。
但她没有立刻去拿。
她只是歪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顾清风,仿佛在分辨他是不是要毒害自己。
顾清风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打开了药箱的另一侧,开始整理里面的草药。
他整理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清点数目。
他先是拿起一株当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苏月卿没有反应。
然后,他又拿起一截黄芪,仔细端详。
苏月卿依旧没有反应。
最后,他从药箱的最底层,拿出了一株用锦布小心包裹着的、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奇异香气的草药。
\"清露草,性寒,能解百毒。尤其是……对一些南疆奇毒,有奇效。\"
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清露草\"三个字入耳的瞬间,一直安静坐在地上的苏月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怀中布偶的背上,蜷缩了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顾清风的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将清露草重新包好,放回药箱,然后指了指地上的桂花糕,再次温和地说道:\"小姐若是不吃,这糕点,可就要凉了。\"
这一次,苏月卿似乎终于放下了戒备。
她丢下怀里的布偶,爬了过去,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吃得又快又急,像是饿了许久的难民,糕点的碎屑,沾满了她的嘴角和脸颊。
顾清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吃。
直到她将第三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他才像是无意间提起一般,缓缓说道:\"苏小姐这病,来得蹊跷。这伤,也伤得蹊跷。顾某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倒像是在一本名为《南疆异物志》的孤本上,见过类似的记载。\"
他一边说,一边用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苏月卿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据说,南疆有一种秘术,能以毒攻毒,也能……以毒构局。身陷囹圄者,常行此法,以求一线生机。不知苏小姐,可曾听说过?\"
他的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地插向苏月卿伪装得最深的心脏。
苏月卿那正在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痴傻的表情。
但她的眼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涌动。是震惊?是恐慌?还是……被人看穿后的恼羞成怒?
她忽然将手中的半块桂花糕,狠狠地砸向了顾清风!
\"坏人!你胡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尖叫着,声音里充满了被戳穿了秘密的疯狂,\"你是妖怪!你要吃了我!小环!小环救我!\"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一个被陌生言语刺激到的疯子,就该是这个反应。
然而,顾清风却只是侧身,轻松地避开了那块糕点。
他没有再逼问。
因为,就在刚刚,苏月卿将桂花糕砸向他的前一秒。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那只沾满了糕点碎屑的手,在地上,用一种极快、极隐蔽的动作,画了一个小小的、一闪而逝的符号。
那个符号的形状很古怪,像是一朵燃烧的火焰。
别人或许看不懂。
但他,却恰好认得。
那是多年前,他游历天下时,从一位南疆药人那里学来的、一种用于药材交易的、代表着\"合作\"与\"信任\"的——密语。
一瞬间,所有的猜测,都有了答案。
所有的试探,都有了结果。
顾清风的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看着那个还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真正的欣赏与……敬佩。
一个能在绝境之中,布下如此精妙、如此决绝棋局的女子,又岂是\"疯子\"二字,可以形容的。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张嬷嬷,小姐的病情,有些反复。顾某开的药,需要加一味药引。明日,我会亲自将配好的药送来。\"
门外,传来了张嬷嬷恭敬的声音:\"有劳顾神医了。\"
顾清风没有再回头看那个依旧在\"表演\"的苏月卿一眼。
他只是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明日午时,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