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雨丝裹着冰粒,砸在祁同伟的藏蓝色警服上,渗进衣领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凌晨五点的滨湖区菜市场本该是剁肉声与吆喝声的交响乐,此刻却被老张的怒吼撕开一道口子:\"老王你个龟孙!敢说我秤不准?\"
祁同伟踩着积水冲过去时,正看见老张扬起紫铜秤砣,老王挥舞着剁骨刀。
周围摊贩有的抄起扁担,有的举起菜筐,活像戏台子上摆开的架势。
卖鱼的张大姐抱着孩子躲在摊位后,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声混着雨水敲打遮阳棚的 \"噼啪\" 声,刺得祁同伟太阳穴直跳。
\"都把家伙放下!\"
他大吼一声扎进人堆,恰有块烂西红柿 \"啪\" 地砸在脸上,酸臭汁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
祁同伟抹了把脸,攥住老张扬秤砣的手腕,却被对方粗糙的指甲划出三道血痕,疼得他倒吸凉气。
老王趁机扑上来,拳头带风擦着他耳朵飞过,拳风里裹着浓重的酒气。
\"想蹲拘留所过年是吧!\"
王大爷的警棍重重敲在铁架上,嗡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群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蔫了下去。
祁同伟弯腰捡起地上的电子秤残骸,金属外壳裂开的缝隙里,一块拇指大的磁铁裹着绝缘胶带掉出来。
\"老张,这玩意儿挺别致啊。\"
他捏着磁铁在老张眼前晃了晃。
老张躲闪的目光落在水洼里,嘟囔着:\"我... 我就是想给娃凑学费。\"
老王在一旁哆嗦着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 \"欠赌资三万\" 的字样被雨水洇得模糊:\"他用磁铁吸秤砣,我买十斤肉少了两斤!\"
调查室里的暖气跟摆设似的,老王冻得嘴唇发紫。
祁同伟递过搪瓷缸子,热水冒的热气在他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后兜藏着什么?掏出来吧。\"
老王浑身一震,摸出个破旧的人造革钱包,掉出的不仅有欠条,还有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 儿子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学费栏画着刺眼的红圈。
隔壁老张搓着手,腕子上的刀疤在日光灯下泛白:\"年轻时跟人打架砍的,后来老婆跑了,娃上学要钱... 我知道错了警官。\"
祁同伟盯着他皲裂的虎口,想起自己研二时在工地搬砖,虎口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
王大爷吧嗒着旱烟凑过来,烟锅子在桌上敲出节奏:\"按规矩,老张拘留十天,老王罚款,这事就了了。\"
祁同伟摇头:\"斩乱麻容易,可老张孩子要交学费,老王儿子等着救命钱,罚了款他们还是走投无路。\"
他翻出户籍资料,在老张儿子学校那栏画了个圈。
最终祁同伟让老张在菜市场当众道歉,赔偿老王医药费。更跑了三趟社区办,给老王谋了个仓库管理员的差事,又帮老张申请了公平秤监督员的职位。
王大爷看着他忙前忙后,忍不住嘟囔:\"你这是给自己揽事儿,吃力不讨好。\"
\"您看老张现在逢人就讲诚信经营,老王昨天还问有没有夜班兼职。\"
祁同伟望着重新热闹起来的菜市场,脸上的西红柿汁早干了,留下黏腻的痕迹,\"多走一步,说不定就能救两个家庭。\"
王大爷没接话,转身时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雨幕里明灭不定。
腊八节的雪下得铺天盖地,值班室的电话在凌晨一点炸响。
祁同伟抓起听筒,老太太的哭腔像冰锥扎耳:\"警察同志!有人抢了我的钱箱,那是给孙子治病的救命钱啊!\"
他赶到现场时,老太太坐在台阶上浑身发抖,围巾歪在一边,露出几缕被雪水打湿的白发。
\"戴帽子,走路一瘸一拐...\"
老太太的描述让祁同伟心头一紧。
监控画面里,连帽衫拉得很低的身影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右腿明显跛着 —— 是 \"瘸狼\",那个专抢老人的惯犯,去年就因证据不足放了。
\"这孙子肯定躲在废品站。\" 王大爷吐掉烟头,雪花落在他帽檐上迅速融化。
雪夜里,两人躲在废品站外的胡同里,寒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
祁同伟的耳罩早没了保暖效果,耳朵冻得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王大爷时不时抽口烟,用身体挡住火光怕暴露目标。
凌晨三点,瘸狼果然出现了,黑色连帽衫怀里抱着个布包,一瘸一拐地晃进废品站。
祁同伟跟王大爷交换眼神,悄悄摸了进去。
废品站里霉味熏得人作呕,瘸狼钻进的小屋里,破旧床垫上堆着脏衣服,墙角散落着 \"白血病骨髓移植 \" 的药瓶。
手电筒光打在瘸狼脸上时,祁同伟惊了 —— 这哪儿是想象中的悍匪,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左眼戴着眼罩,脚踝绷带渗着血,瘦得肩膀硌得他手掌生疼。
\"又是你啊警官。\" 瘸狼抬头,眼神里没半分恐惧,只有死水般的绝望。
\"抢老人的钱,你良心过得去?\"
祁同伟的声音不自觉放软。瘸狼低头盯着自己的跛足,喉咙里挤出声笑:\"我弟得了白血病,手术费还差三十万。我有尿毒症,医生说活不过一年,抢点钱给他凑凑,死了也值。\"
带回派出所的路上,瘸狼忽然说:\"警官,你身上有股书生气,不该来这浑水地方。\"
祁同伟望着漫天飞雪 \"法律人要走进黑暗,别被黑暗染黑\"。
他摸了摸警号牌,金属表面的冰凉渐渐被体温捂热。后来他瞒着所里,把自己的一等功奖金匿名寄给了瘸狼弟弟的医院账户。
元宵节后的倒春寒冻得人骨头疼,祁同伟正在户籍室给老人办暂住证,窗外突然炸开锅。
他冲出去时,只见三楼脚手架上站着个农民工,挥舞着安全帽大喊:\"不给钱我就跳下去!\"
风把他单薄的工作服吹得鼓起来,像面破旧的旗。
\"包工头拖欠工资半年了,他女儿快开学了要交学费。\"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
祁同伟心一沉,立刻联系消防队,自己抄起安全帽就往脚手架上爬。
风比想象中猛,每爬一步都 \"咯吱\" 响,他往下一看,人群像蚂蚁似的攒动,胃里直犯恶心。
\"大哥!有事儿下来说!\" 祁同伟慢慢靠近,农民工转头时满脸泪痕:\"找了劳动局教育局都没用!我活不下去了!\"
他后兜露出半张照片,扎红蝴蝶结的小女孩笑得灿烂。
\"你女儿是不是刚拿了三好学生?\"
祁同伟指了指照片,\"我妹妹以前也扎红蝴蝶结,为了供她上学,我啥苦没吃过。\"
农民工的眼泪唰地下来了:\"我就想给她买个新书包... 包工头说没钱...\"
祁同伟慢慢伸手:\"你信我一次,先下来。你要是没了,你女儿怎么办?\"
对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终于抓住他的手。
下来时腿一软,差点栽下去,祁同伟死死拽住他,手心全是汗。
调解室里包工头擦着汗喊冤:\"甲方没给钱,我拿什么发工资?\"
祁同伟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农民工干了半年活,你拖欠工资就是违法!今天不结清,就跟我去拘留所!\"
他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包工头的脸瞬间白了,哆哆嗦嗦地凑钱。
农民工攥着钞票的手直抖,突然给祁同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您是好人啊!\"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祁同伟想起母亲当年拿着他的奖学金通知书,也是这样弯着腰跟老师道谢。
王大爷在旁边直摇头:\"你啊,总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早晚累垮。\"
\"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祁同伟揉着冻僵的手指,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
深夜的派出所里,他翻开《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修订建议稿,在 \"弱势群体救助机制\" 下面画了波浪线,窗外的月亮像枚银钉,把他的影子钉在写着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