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年 4 月的汉江还裹着春寒,城东派出所的铁门挂着露水,太阳一照亮晶晶的。
祁同伟正在值班日志上记昨晚的麻将馆纠纷,刚写完 \"批评教育\" 四个字,铁门就 \"咣当\" 一声被撞开。
卖早点的刘婶连围裙都没解,怀里抱着满脸是血的虎娃冲进院子,不锈钢蒸屉还挎在肩上,热腾腾的馒头味混着血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祁警官!七号楼又扔东西了!虎娃刚出单元门,一根钢筋擦着脑袋砸下来!\"
她布鞋在青砖地踩出泥印,虎娃的校服领口浸着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祁同伟把笔一扔就往外跑,胶鞋在台阶上敲得 \"哒哒\" 响。
冷风灌进衣领,他伸手按住要被吹跑的警帽,七号楼楼下围了二十多号人。
晾衣绳上挂着的钢筋还在晃,地上砸出个深坑,沥青路面裂成蜘蛛网,暗红血迹顺着砖缝渗。
三楼晾衣架歪扭着,几件童装随风荡,一件黄卫衣帽子沾着铁锈。
\"这个月第三次了!\"
二楼张大爷气得用拐杖敲地,太极剑穗跟着晃,\"上回砸坏我家太阳能,物业说查不出就不管,这回差点出人命!我亲眼见七楼阳台报纸动了,肯定是那个老头!\"
祁同伟抬头望七楼,阳台防盗网锈得厉害,钢管缝能塞进拳头,玻璃糊着旧报纸,中间戳出破洞。
楼道拐角的监控摄像头歪扭着,镜头被涂了白漆,漆疙瘩往下滴 —— 这是辖区第四个被破坏的摄像头了。
警务室里,王大爷在白板画七号楼平面图,用不同颜色粉笔标三次抛物位置。
烟袋锅在 \"3?15\" 和 \"4?3\" 日期上敲了敲:
\"第一次扔烟灰缸,抛物线 37 度,落点离单元门 2 米;
第二次扔馒头,32 度,落点近;这次钢筋 41 度,更远。
角度变了,说明扔东西时人可能坐着或蹲着。\"
祁同伟想起在公安大学讲过的高空抛物轨迹计算,掏出笔记本翻前两次现场照片,便签纸画满抛物线公式:
\"东西形状不同,空气阻力也不一样。
烟灰缸圆的,钢筋长条形,同一高度扔,路线不同。
但三次都砸走道边,说明故意往人多地方扔。\"
下午推开七楼房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周志勇坐在藤椅上背对着门,桌上半碗凉面条结着油花,旁边药盒拆开,少了三粒药。
阳台地上全是粉笔头、碎瓷片、生锈铁丝,墙上用红漆写着 \"还我儿子\",字迹歪扭吓人。
\"周老师,我是城东派出所的祁同伟。\"
祁同伟蹲下身,看见老人毛衣袖口磨得发亮,秋衣洗得褪色,\"墙上是您儿子照片吧?\"
照片里年轻小伙穿学士服,在樱花树下笑,旁边周志勇笑得眼睛眯成缝。
老人慢慢转头,浑浊眼睛盯着祁同伟警号,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缝全是铁锈:\"他们说我儿子死了,可我天天凌晨两点听见他在楼下喊 ' 爸爸 '!他说想要我送他的钢笔,让我扔下去......\"
老人的手冰凉,像泡了水的抹布。
祁同伟心里一紧,看见老人脚边放着《几何原本》,书页夹着封信,开头写 \"爸,我考上斯坦福了\"。
王大爷量过,阳台护栏才 1 米高,比规定矮,护栏挂着布条,像是扔东西时蹭的。
案情分析会开到半夜,吊扇 \"嗡嗡\" 响。
小李突然指着监控屏幕喊:\"祁队!第三次扔东西时,七楼阳台闪过光点,像打火机!\"
祁同伟凑过去,凌晨 2 点 03 分,阳台破洞处闪过蓝白色火光,三秒后钢筋掉下。
他想起在周志勇家看见的老式打火机。
\"他点打火机是为了看准落点。\"
祁同伟在会议记录画重点,\"老人得了心病,用几何知识算角度,每次在儿子忌日凌晨两点 —— 那是出车祸的时间。可翻遍法律,没条款治这种事。\"
第二天在法院,祁同伟碰上省高院陈法官。两人坐走廊长椅,阳光在陈法官法袍照出菱形光斑。
\"按过失致人死亡?不行,他不是故意杀人。\"
陈法官翻周志勇志勇病历,手指停在 \"创伤性精神病\" 诊断书,\"用《民法通则》能让他赔钱,治安处罚这块...... 你提的 ' 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险行为 ',正好补漏洞。\"
祁同伟在信纸上画关系图:
\"周志勇这行为,符合 ' 用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 '。
虽没出人命,但三番五次扔东西,不管别人学样怎么办?
去年纽约有连环抛物案,开始扔垃圾,最后害了三条人命。\"
回派出所,祁同伟盯着工人装 24 小时监控,在周志勇阳台外装防坠网。
老人站旁边,看尼龙网随风晃,突然抹眼泪:\"我儿子小时候,最爱在阳台看星星,说长大了当宇航员......\"
半个月后,省厅寄来调研函,王大爷在附页写:\"建议专门立法管高空抛物,定处罚标准,把轨迹计算写进破案规范。\"
祁同伟摸信纸上的红批,像看见老师批改作业。
结案那天,祁同伟带医生看周志勇。
阳台防坠网像道白屏障。
老人对着全家福发呆,听见动静转头笑了:\"社区小刘说,我儿子托梦给她,说钢笔收到了。\"
派出所公告栏围满人,看新贴的《严禁高空抛物通告》。
刘婶抱虎娃挤最前面,指漫画说:\"再扔东西要被抓啦!\"
虎娃头上贴卡通创可贴,小手拍通告上的红叉叉。
祁同伟站门廊下,看阳光透过防坠网投下格子。
远处传来消防车笛声,不是因为高空抛物 —— 这让他想起公安大学毕业典礼说的:\"法律有没有温度,看老百姓活得安不安心。\"
深夜,祁同伟坐在办公桌前,在《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修订稿写新条款。
窗外七号楼阳台亮着灯,没东西再掉。笔尖沙沙响,像春蚕食桑叶。
这晚他梦见站大学讲台,展开大图纸,画满抛物路线、防坠网和法律条文,右上角写着:\"为了头顶的平安\"。
抽屉里露出前几天处理拆迁案的卷宗,宏远地产的 logo 还没来得及收。
祁同伟揉了揉眼,钢笔在新条款下画横线 ——\"从建筑物抛掷物品或者从建筑物上坠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损害的,由侵权人依法承担侵权责任\"。
他知道,周志勇的案子只是开始,就像拆迁案背后的势力,这些看似孤立的案件,迟早会牵出更深的利益网。
突然,值班室电话响了。
祁同伟接起,是区局治安科老王:\"小祁,七楼那案子,上面有人打招呼了,说周志勇是老教师,尽量别闹大。\"
祁同伟握着电话,指节发白。他想起虎娃头上的伤口,想起周志勇墙上的血字,沉声说:\"老王,人命关天,这不是闹不闹大的事。\"
挂了电话,他把修订稿往抽屉里一塞,警服领口被夜风吹得发凉。
门廊外,王大爷披着大衣过来,塞给他个暖手宝:\"知道你要熬夜。区里那点事,咱按规矩办,别怕。\"
老人烟袋锅在门框敲了敲,\"去年拆迁案的账还没算完,这回高空抛物要是松口,以后老百姓怎么看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