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槐花正盛,细碎的白花落在GA大学附属医院的青瓦上,像撒了把碎银。
祁同伟的奥迪 A6L 停在住院部楼下,他特意换了身藏青色便装,手里拎着两罐信阳毛尖 —— 这是老家茶农送的,特意让妻子林小婉炒了又炒,说是 \"给王老尝尝当年的味道\"。
八楼 VIp 病房的门虚掩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旧书的纸香飘出来。
祁同伟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钢笔划纸的沙沙声,推开门,就看见王承宗老人趴在病床上,正用颤巍巍的手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背后的靠垫上别着枚褪色的军功章,五角星在晨光里微微发暗。
\"师父,我来看您了。\" 祁同伟轻声说。
老人抬起头,霜雪般的眉毛抖了抖,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同伟啊,又带什么东西?上次捎的毛尖还没喝完呢。\"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里面泡着的茶叶正是祁同伟去年送的。
祁同伟鼻子发酸。三个月前王老查出肺癌,他来探望时老人还能在病房里打太极拳,如今却瘦得几乎陷进床垫里,唯有床头那排老照片还带着当年的气势 ——
解放战争时期的侦查照、破获建国后首起劫机案的庆功照、还有祁同伟博士毕业时师徒俩的合影,老人穿着藏青中山装,笑得比谁都开怀。
\"您看这是什么。\"
祁同伟从纸袋里掏出幅卷轴,\"上次您说想看老家的毛尖茶园,我让镇上的画家画了幅《茶山晨雾图》,您瞧这落款,还是当年您教我的瘦金体。\"
王老接过画轴,指尖抚过宣纸:\"字还是太飘,当年在GA大学教你写 ' 执法如山 ',手腕要像握枪一样稳。\"
他忽然指着照片墙,\"把你毕业那年的合照换上,省得别人说我王承宗的关门弟子当了副部长就不认师父。\"
护工进来换输液瓶时,祁同伟瞥见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半开着,露出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 \"案件纪要\" 四个大字是王老的亲笔。
他趁老人打盹时悄悄翻开,1983 年严打时期的审讯记录跃入眼帘,墨迹浓淡间还能看见当年的批注:\"嫌疑人口供矛盾处需查往来电报调取火车站货运单第 78 号 \"。
\"别看了,都是老黄历。\"
王老突然开口,吓得祁同伟赶紧合账本,\"那年你在汉东办周正雄案,我就说过,查经济犯罪要像绣花,线头在哪,针就得往哪扎。\"
祁同伟扶老人坐起,注意到床头摆着的放大镜下压着张报纸,头版标题是《祁同伟升任GA部副部长:从山村走出的刑侦专家》。
老人用红笔在 \"山村\" 二字下划了三道线,旁边写着:\"戒骄戒躁,勿忘初心\"。
\"师父,您还是这么犀利。\"
祁同伟笑道,\"昨天中组部谈话,赵明德副部长还提起您,说当年您在 GA 局推行的 ' 三重证据链 ' 至今还在沿用。\"
王老哼了声:\"少给我戴高帽。听说你把 2005 年的股票全抛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最近有人盯着你?\"
祁同伟的手顿在老人后背:\"师父放心,当年您教的 ' 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一直记着。\"
\"京城GA大学的操场,当年你打靶的姿势还在眼前。\"
王老咳嗽两声,护工赶紧递来温水,\"从山村到副部长,路上的石头比山路还多。当年我带的徒弟里,栽跟头的都是忘了自己从哪来的。\"
下午阳光斜照时,王老让祁同伟从衣柜里取出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本教案,纸页间夹着发黄的简报和照片。
祁同伟翻到 1998 年的刑侦课教案,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七次,旁边写着:\"祁同伟:逻辑严密,善抓细节,唯太求完美,易失先机。\"
\"那年你在GA大学读博士,博士论文写《跨境犯罪证据链构建》,\" 王老盯着天花板,仿佛回到年轻时光,\"我让你去云南边境蹲点三个月,你每天写两千字观察笔记。\"
祁同伟摸着教案上的批注,忽然想起 99 年冬天,他在GA大学宿舍写论文冻得发抖,王老把自己的羊皮手套塞给他,第二天却看见老人裹着军大衣在办公室打寒颤。
此刻老人床头的台历上,还记着他每次探病的日期,最新一条是 \"5.9 同伟升任副部长,晚七点来电报喜\"。
\"师父,您教我的,我都记着。\"
祁同伟握住老人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他生疼,\"当年您说 ' 警徽不是金子做的,是老百姓的信任铸的 ',我把这话刻在办公室的镇纸上了。\"
王老突然笑了,从枕头下摸出个小纸盒:\"知道你升任副部长,师父没什么好送的,把当年在 GA 局的老茶杯给你。\"
瓷杯上的釉彩已经剥落,却还能看出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1952 年破获第一起跨国走私案时,老百姓送的。\"
离开医院时,夕阳把住院部的影子拉得老长。
祁同伟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轮椅的响动,转头看见王老被护工推着出来看晚霞。
\"同伟啊,\"
老人望着漫天霞光,\"1947 年我在大别山,带着三个新兵侦查,最小的那个才 16 岁,家里穷得穿不上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后来他牺牲了,临死前把布鞋塞给我,说 ' 王大哥,你穿着跑,我光脚跑得快 '。\"
祁同伟喉头滚动,说不出话。
\"现在的官场,\"
王老咳嗽着,从兜里摸出个铁皮烟盒,里面装着旱烟丝,\"就像当年的敌占区,明枪暗箭都不少。你从山村出来,底子干净是优势,却也容易招人眼红。\"
他忽然把烟盒塞给祁同伟:\"带着,想抽烟时闻闻,比那些洋烟醒脑。\"
转身时,老人背上的病号服空荡荡的,却依然挺得笔直,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松,枝桠残缺,却根系深扎。
回到办公室时,祁同伟把王老送的茶杯摆在案头,倒上信阳毛尖。
热气升腾间,他看见杯沿的缺口,想起老人说的 \"老百姓送的\",忽然掏出手机给林小婉发消息:\"明天带孩子去给师父磕头,就说师公教的枪法,不能断了传承。\"
窗外,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祁同伟翻开新领的副部长工作日志,第一页写着王老的批注:\"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 那是老人用颤抖的手,在他升任副部长当天写在贺卡上的。
这一晚,GA大学附属医院的病房里,王老借着台灯看祁同伟的博士论文,泛黄的纸页上,当年的红笔批注依然清晰:\"祁同伟有大将之风,然需戒急戒躁,牢记 —— 官越大,心越要往下沉。\"
护工进来换吊瓶时,看见老人对着照片墙笑,那是祁同伟在湄公河行动后的庆功照,肩章上的星徽闪闪发亮,却不及老人眼中的欣慰耀眼。
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极了 97年的那个夏夜,王老在GA大学操场教祁同伟打靶,远处的蝉鸣里,老人的话至今清晰:\"枪口要稳,心要更稳。记住,你肩上的不是肩章,是千万个像你一样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