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指尖从耳畔一触即逝，空旷的大地上，似乎连风都已经远去，耳边只回荡着对方清润的声音。
如此温和的安抚，里面包含的疼惜只让文若毛骨悚然。
她在无尘的注视下，浑身一颤，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对，情况不对！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还记得对方古井无波的模样，以及恍若神佛的慈悲。
那时，他看自己的目光与路边杂草一般无二。
因为世间众生在他眼中都一样，因为在佛眼中，众生因果循环，皆平等。
而现在，那种平等正在倾斜。
佛似乎有了人性，这对她来说似乎是好事。
一个强大的对象，对自己生出了超乎寻常的怜惜，不管这份善意是基于何种缘由生出。
有了这一份善意，她在此地的安全便有了保证， 甚至，在离开了这里，她往后都能从中受益。
但是，文若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无端生出的好。
一切的馈赠都有代价！区别只是付出的早晚。
文若身体微微后仰，漆黑的眼眸更加警惕的望着无尘。
她扯出一个虚伪的笑，说道：
“无尘大师说笑了，天地有序，一气相通，我从未觉有何不公，不过只是咎由自取罢了！”
无尘静静看着眼前挺直了背坐着，防备又坦然的小道友，终是垂首低笑了起来。
他眉目舒朗，笑达眼底。
“你说的对，因果循环，众生执迷所求，不过都只是咎由自取！”
无尘一撩衣袍，盘膝就地而坐，因着地势的问题，他微仰着头望着文若，如坐佛前，虔诚叹道：
“天生万物，亦只是想要他们能够咎由自取，小道友，是我冒犯了。”
文若眉头微皱，脚下意识后缩。
她没听懂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感觉他话里有话，却不解其意。
她有点慌，总觉得眼前这人好像病的更深了些。
“您....”
文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无尘又道：“这更生地狱之景，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我。”
“也是我修行不精，当有此劫。不过，若想离开此山，这魔气，亦须度化。”
“小道友，你身怀功德，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无尘望着文若，说的很诚恳。
来了！
文若轻呼出口气，赶忙点头。
礼尚往来，钱货两清，才更符合文若的习惯。
就事论事，合作共赢，更令人安心。
但她也不是无脑的应下，谨慎的说道：“无尘大师，实不相瞒，我不过筑基中期，纵然身有功德，可在这凶险之地，恐怕也帮不了你多少。”
“但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定然不会推诿，您请说！”
无尘看着瞬间生动起来的文若，若有所思。
不愿与旁人产生过多瓜葛吗！
挺好的！
他暗自点头，面上却不显，只一派风轻云淡，就事论事的说道：
“我传你一法，可以功德驱魔，练成后万邪不侵。”
文若一听下意识就要拒绝，又听对方道：“此地异兽自魔气中生出，需杀了，才能遏制。此消彼长，天际那清灵之气才可落下，我们离开的出口便在那里。”
“一边抵御魔气，一边杀敌，太慢了！”
文若听懂了，这是要她做护法，只是她这个护法与寻常不同，不护高僧肉体，而护高僧精神。
只是她从未接触过佛门法决，从一开始，真的能帮上忙吗？
文若如此怀疑，也同无尘说了。
却得到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可以。
这一切皆因佛门法决的不同之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所修所行皆发自念，源于心。
若按无尘的说法，就算没有这个法诀，文若也能做到，只是她从未受到过专业的训练，所以就算能做到，恐怕也不稳定。
无尘给的这般若诀就是给了她一个加持，好让她能将无虚漫游的功德取出，做他用。
两人商讨时，趴在文若肩膀的指节猫盯着无尘身后，如水般涌动的黑，弓着背，撕声嚎叫。
那被无尘痛打的岩兽又睁开了眼，庞大的身躯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面升起。
那些跟在岩兽身边，妄图捡漏的小的异兽被升起的岩刺穿透了身体，挣扎间被岩兽吞噬。
无尘将手腕处的念珠递给文若，随手扯下挂在肩上的剩余黑袍，握着九环禅杖轻轻一拔。
清脆的叮当响声中，人已如豹一般冲了出去。
挥舞的禅杖金光璀璨，轰隆的声响中，威严的八臂怒目金刚骤然出现。
耀眼的佛光凭空乍现，恍若日光映照在这一方天地。
金刚诛魔，碎石漫天。
在异兽的哀嚎中，蒸腾的魔气被佛光一点点吞噬，净化。
文若愣愣的望着那手持禅杖站立在空中的无尘，她连皮毛都伤不了的岩兽，在对方手里就如纸做的一般。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这样强大的人，真需要她的帮助？
文若念头只升起了瞬间，又被压下。
对方没有必要拿自家功法来框自己。
多想无益，做好该做的事就好。
此方佛光升起后，四方各段与魔兽厮杀的修士都是一顿。
盘旋的火龙上，清云扭头看向南方，纵然是她也忍不住惊叹。
这位来自灵宝寺的大师兄，果然无愧佛子之名。
她感知着此方天地之变化，心中暗道，时机确实已够了，若按这秘境之规则，天际灵气降落时，地面魔气将被压制，此时魔兽最虚弱。
而这秘境的奖励是以，猎杀魔兽数量为准。
拔的头筹者可入默居，有优先挑选奖励之权。
默居中灵宝无数，其中价值最高的便是可活死人肉白骨的刹生莲，它是炼制化神丹最主要的一味引子。
也是最为难寻的一味灵药。
仙盟接管此秘境后，三百年前云遥仙门中有前辈曾意外入得默居，才得以窥见。
她此次之所以会入这颜遥秘境，也是因为此。
只是可惜本按她的计划，她应当是从别居山的暗湖进入默居。
都怪那忽然冒出的妖兽，搅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还好，阴差阳错却又让她寻到了去默居的路。
这是天意！
清云眼中寒芒一闪，在空中那道剑光的划痕变作豁口的瞬间，火龙咆哮，无数庞大如日的爆裂火球在她操控下骤然下落。
她展开的手中，灵光四散，无数杀阵启动，遍地的哀嚎中，清云勾起唇角，美艳的脸上尽是肃杀。
而这样的场面，正在这山中各爆发。
被斩杀的魔兽躯体裂做石块，黑色的魔气从中泄露，顷刻间蒸发在空中。
天际的豁口在越来越多倒下的魔兽尸体中展开。
清灵之气从中落，触及地面的瞬间，黑色的土地上有些许绿意从中冒出。
一直盘踞在文若身边的指节猫，因恐惧产生的颤抖渐渐停止。
它仰头四望，天地中令它厌恶的气息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清灵之气。
它湛蓝的琉璃兽瞳，惊喜四望，粉色的鼻头耸动，那些细微的灵气一点点的融入它身体中。
它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兽爪张开，尖锐的指甲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抓痕。
它挨着文若，舒服的呼噜呼噜。
一股令人厌恶的魔气扑面而来，指节猫惊叫一声，在那恐怖的杀意间，连滚带爬的钻进文若怀里。
文若却在此时起身，指节猫飞快的跳上她的肩膀，颤抖着将头藏在文若脑后，双尾紧紧的环住文若脖颈。
“无尘大师…你可还好？”文若有些犹豫的问道。
眼前人此时身上早已没了那庄严宝相，温和的眉眼染上了一丝邪异，眼尾带红，肌理分明的肩背上黑气四溢。
他身后是绵延累积的魔兽尸体，虽无血迹，可那堆如山脉的残肢，无一不在述说行凶者的凶残。
七环宝塔禅杖金光依旧璀璨，被他握在手中，却也似乎失去了那威严，而只余下冰冷的肃杀。
还好对方温和的嗓音将那邪异气质减去了几分。
“小道友，余下可得麻烦你了！”
无尘走到文若身前，伸出手，在文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殷红的血已顺着嘴角落下。
本还被无尘震慑的文若，再顾不得其他，赶忙扶着他坐下。
“无需惊慌，你自行运转般若诀即可。”
文若点头，盘膝坐于无尘身旁，闭目诵念法诀。
心念瞬间澄净，元神清明，内观识海，海面金光波澜，金丝牵引，浮于肌理。
功德金光依文若所念聚形，如烟般将无尘包裹，璀璨的功德之光中，那些隐匿在无尘躯体中的魔气被尽数拔除。
远处天际倾斜的精纯灵气总算蔓延到此处，指节猫双耳竖起，瞪大了眼，望着生机勃勃的大地。
山坳处枯木逢春，碧绿的枝叶快速生长，粉色的花苞隐藏在绿叶之中，顷刻间绽放。
清爽的微风拂过，粉嫩的花瓣随风飞舞。
无尘手一指有些兴奋的指节猫，已长至膝盖高的猫便被牵引至一旁。
他手轻轻一抬，腰间黑色布袋解开，一阵光芒闪过，地面落下大大小小二十余只双尾白毛的指节猫。
它们随着无尘的手落入远处的湖水之中，再浮起已都长至膝盖大小。
这以灵气为食的异兽，抵达了从未想象过的理想乡。
虽只是短暂的虚妄，可能饱食，能存活，已是他们的毕生所求。
无尘手捻佛珠，看着山坳处那株一半春意盎然，一半枯竭扭曲的树，心知这已是极限。
魔气不绝，此地早晚还是会变回原样，连同这个秘境。
所以，每一个觉醒者都很重要。
无尘淡色的眼眸倒映着文若认真的模样，黑白世界中，那璀璨金光顺着般若诀缓慢的沁入文若的奇经八脉，肌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