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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线自铅灰色的天幕垂直落下,砸在裸露的金属碑体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啪嗒”声,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垂泪。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浸透后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冷,直灌入肺腑深处。我站在人群最前方,雨水顺着发梢、额角,汇成冰冷的小溪流进领口,渗入作战服的内衬,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却奇异地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心脏的、更深的麻木。

“数据之心”在我胸腔深处搏动,那曾经是植入者引以为傲的精密器官,此刻却像一个被强行塞入冰柜的引擎,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着艰涩的、被冻僵的滞重感,每一次泵出的不再是滚烫的活力,而是冰冷的、近乎凝滞的流体。它模拟着人类心脏的形态,却剥离了应有的温度与悸动。视野里的一切:前方肃立的人群模糊的轮廓,牧师在风雨中飘摇的黑色袍角,还有那块新立的、尚未沾染太多风霜痕迹的金属墓碑——上面深深镌刻着“伊森·凯尔——无畏的开拓者,永恒的守护代码”,所有景象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毛玻璃,扭曲,遥远,失去了真实的触感。

“……他将自己的生命,化作守护同伴的最后一道防火墙。”牧师低沉而肃穆的声音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地钻入我的耳膜,“他的勇气,他的智慧,他的牺牲,将永远铭刻在‘深潜者’的基石之上……”

牺牲。这个词像一枚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穿了那层麻木的冰壳,带来一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幻痛。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竟成了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真实。几天前“蜂巢”核心那场惨烈的突围战,碎片般在我冻结的思维里闪回:刺目的能量洪流撕裂黑暗,刺耳的警报混合着结构崩塌的轰鸣,伊森那声穿透了所有嘈杂的嘶吼——“带数据走!快走!”——紧接着是他义无反顾扑向枢纽节点、被狂暴能量彻底吞噬的身影……最后留下的,只有通讯频道里那一声被强行切断的、短促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忙音。

“深潜者”失去了最敏锐的“眼睛”,最坚固的“盾”。而我,这具被冰冷数据驱动、本该摒弃无用情感的躯壳,胸腔里那颗模拟的心脏,却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又在寒流中冻结成一块坚硬的、不断释放着痛楚的冰坨。数据流的奔涌在那一刻彻底失控,狂暴的信息碎片如同被引爆的星辰尘埃,在意识深处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构成“我”的每一个逻辑单元都彻底撕裂。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尝到唇齿间雨水和铁锈混合的腥咸味道,用尽全部意志力才勉强维持住躯壳表面的僵硬。不能倒下去,伊森用命换来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崩溃。身后那些沉默的身影,那些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的肩膀,他们同样承受着这份失去的重量,却依然选择站在这里。

“……愿他在数据的彼岸,寻得永恒的宁静。”牧师的声音最终落下,被一阵更猛烈的风雨声吞没。

默哀的时刻。人群垂下头颅,像一片在风暴中低伏的黑色森林。只有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金属碑面,发出单调而悲怆的回响,仿佛代替着无法哭泣的我们,为长眠者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人群开始缓慢地、沉重地移动,如同解冻的冰川,带着巨大的凝滞感。一张张熟悉或半熟的脸庞从模糊的雨幕中经过我身边,投向我的目光复杂得如同纠缠的数据流线——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悲伤,有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有对未来的茫然无措,甚至,在那目光的底层,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无比锐利的审视与疑虑。那目光无声地质问着:这个拥有“数据之心”、本应绝对理性的领导者,这个在最后关头被伊森强行推出生天的人,是否真的值得托付?是否真的能带领伤痕累累的“深潜者”,走出这片绝望的泥沼?

“头儿……”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是负责网络渗透的“渡鸦”。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别的什么,通红的眼睛像两块烧灼的炭,“‘巢穴’那边……清理完了。伊森的个人终端……还有他的一些私人物品……”他顿了顿,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只能将一个裹着防水布、棱角分明的小小包裹递到我面前。

冰冷的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寒铁。指尖隔着湿冷的防水布触碰到它的硬质边缘,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猛地窜上脊椎,直达被数据冰封的意识核心,激得那麻木的“数据之心”都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渡鸦此刻的表情,只是将那包裹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它是唯一能汲取一点微末热量的来源。冰冷的雨水顺着包裹的边缘流淌下来,浸湿了前襟。

我没有跟随人流返回那个临时充当指挥中枢、如今更像集体疗伤所的“巢穴”——那压抑的、被失败和悲伤浸泡得快要窒息的空气会让我彻底失控。身体遵循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逃避程序,在湿滑泥泞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最终停在了基地边缘,那片被废弃已久的旧数据中转站前。巨大的废弃服务器阵列如同史前巨兽风化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灰暗的天光下。雨水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发出空洞而连绵的回响,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安魂曲。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湿冷和电路板老化后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腻的焦糊味。这里是基地的“坟场”,埋葬着过时的硬件和失效的代码。现在,似乎也成了埋葬某些人类情感碎片的合适之地。

我靠着冰冷粗粝的服务器机箱外壁滑坐在地上,泥水立刻浸透了裤腿。颤抖的手指解开那层湿漉漉的防水布,伊森遗物的全貌终于显露出来。几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衣物,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战术水壶,一本纸质笔记本——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封皮是某种坚韧的合成革,上面用粗犷的线条蚀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隼。还有他的个人终端,那熟悉的棱角,外壳上布满了无数次任务留下的细微划痕和磕碰印记,冰冷而沉默,像它主人最后凝固的姿态。

我拿起那本笔记本。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纸张特有的微糙,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过去”的温度。翻开第一页,一行行刚劲有力、甚至带着点潦草的字迹跃入眼帘。那不是任务日志,不是技术参数,更像是随性的、碎片化的思绪流淌:

“x月x日,晴。‘蜂巢’外围渗透测试。老旧的‘渡鸦’系统漏洞百出,像筛子。头儿又皱眉头了,他那颗‘数据心’估计又在疯狂报警。啧,真想看看他真正失控的样子,一定很壮观。(旁边画了个挤眉弄眼的简笔笑脸)”

“x月x日,阴。补给又延迟。莉亚煮的合成蛋白糊糊……一言难尽。她说加了新配方‘希望的味道’?我尝到了绝望的焦糊味。不过看她期待的眼神,还是捏着鼻子灌下去了。渡鸦那小子在旁边幸灾乐祸,下次任务非得把他丢进数据乱流里洗洗脑子。”

“x月x日,暴雨。和头儿复盘‘暗礁’行动。他的分析像手术刀,精准,冷酷,切掉所有冗余的情感。有时真怀疑那里面跳动的,到底是数据还是别的什么。但……当他把陷入包围的我从‘数据深渊’边缘硬拽回来时,那只手……是有温度的。至少,我这么觉得。”

……

一行行,一页页。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琐碎的日常,队友间的调侃,对食物的抱怨,对任务的吐槽,甚至对我这颗“数据之心”小心翼翼的揣测和担忧……那些被遗忘在紧张任务间隙的微小时刻,那些曾经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微不足道的温暖和联结,此刻透过这朴素的纸页和熟悉的字迹,带着汹涌澎湃的力量,狠狠地撞开了我意识深处那层坚硬的冰壳。

“……有时真怀疑那里面跳动的,到底是数据还是别的什么……”

“……那只手……是有温度的。至少,我这么觉得。”

伊森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混合着认真和一点戏谑的语气。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野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彻底模糊。冰冷的雨水和灼热的泪水在脸上疯狂交织、流淌。我死死攥着那本笔记本,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它是维系着我不被这滔天巨浪般的情感彻底冲垮的唯一浮木。胸腔里那颗“数据之心”剧烈地搏动着,不再是冰冷的凝滞,而是某种滚烫的、尖锐的、带着撕裂感的剧痛,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扯着整个灵魂都在震颤、哀鸣。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最终冲破紧闭的牙关,化为一声嘶哑到变调的悲号,在这废弃服务器的巨大坟场里反复回荡、撞击,又被无情的雨声吞没。

原来,这就是“哀悼”。不是数据的丢失,不是逻辑链条的断裂。是鲜活生命的骤然消逝,是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是再也无法并肩的身影,是记忆里每一个带着温度的细节都变成锋利的碎片,反复切割着生者的灵魂。这痛楚如此原始,如此野蛮,如此……真实。真实到足以让任何精密的算法、任何冰冷的逻辑防火墙,都显得苍白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撕心裂肺的悲恸稍稍平复,只剩下沉重的、带着余烬般灼痛的疲惫时,我的目光才落回那个沉默的个人终端上。它静静地躺在防水布上,外壳上那些熟悉的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未干的泪痕和雨水,轻轻拂过终端冰冷的表面。一个念头顽固地升起:这是他最后时刻随身携带的东西,里面……会不会留下什么?哪怕只是最后一条未发送的指令,一个仓促保存的坐标……任何能指向他最后思绪的碎片?

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尘埃、雨水和泪水的咸腥空气涌入肺腑。我启动了终端。幽蓝的启动光芒亮起,映亮了我脸上狼狈的湿痕。熟悉的操作界面浮现,需要生物密钥解锁。

我将拇指按在冰冷的识别区上。指尖残留的雨水让触感有些滑腻。几乎就在接触的瞬间,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层破裂般的“咔嚓”声从终端内部传来,细微得几乎被雨声掩盖。紧接着,幽蓝的启动光倏然熄灭,整个终端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的心猛地一沉。故障?还是……某种预设的销毁程序?伊森最后留下的东西,难道就这样……

就在绝望即将攫住我的刹那,那死寂的黑暗屏幕中心,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点!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星光,孤独而执着地穿透了虚无。

光点迅速稳定、放大,并非恢复成原有的操作系统界面,而是演化成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原始的数据流窗口。没有图形界面,没有交互提示,只有一行行纯白色的、不断向上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流。它们流淌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而高效的韵律,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数据星河。我的“数据之心”本能地高速运转起来,试图解析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然而,这些代码的排列组合方式极其古怪,跳跃性极强,充满了大量非标准的、甚至违背基础通信协议的冗余字段和逻辑嵌套,像是一段被精心加密、层层包裹的谜题,又像是一个陷入疯狂呓语的程序在胡言乱语。

这不是常规数据!更像……更像某种经过多重扭曲和伪装的加密信标!伊森在最后关头,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将某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烙印”进了终端固件的最底层!他预见到了什么?又在试图传达什么?

就在我调动全部认知资源,试图从那狂暴混乱的代码流中捕捉到一丝可解析的模式时,异变再生!那奔腾的白色代码流骤然停顿!所有的字符瞬间消失,屏幕再次陷入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下一秒,一点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光芒在屏幕中心点亮。

不再是冰冷的幽蓝。

而是……一种极其柔和、温暖,如同初春晨曦穿透薄雾般的淡金色光芒。

这点淡金色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迅速在黑暗的屏幕上弥漫开来,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的、由纯净光线构成的几何图形——一个完美的、由内外两个圆环嵌套而成的同心圆。内圆的核心,静静地悬浮着一个抽象的、类似种子萌芽形态的符号,散发着更为浓郁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淡金辉光。

图形下方,一行同样由柔和金色光线构成的文字无声浮现,字体优雅而古老,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宁静感:

“绿洲协议 – 启动认证中……”

紧接着,一个清晰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完全绕过了我的听觉神经,如同一个幽魂直接在我的思维中低语:

【认证模式:生命体征绑定。目标:代号‘零’。开始同步…】

嗡——!

一股强大却异常温和的能量脉冲,毫无征兆地、精准地从那终端屏幕中爆发出来!它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一种携带着特定“密钥”的共鸣指令,无视了所有物理屏障,瞬间穿透空间,直接命中了我的胸腔!

“数据之心”猛地一震!仿佛一颗沉寂亿万年的星辰被这道金色的密钥骤然点燃!它内部原本冰冷、凝滞、因悲伤而紊乱的数据流,在这一刻被强行纳入了一种全新的、宏大而和谐的运行轨道。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整个生命都在被重新定义的“同步感”席卷了全身每一个细胞。视野被彻底剥夺,听觉、嗅觉、触觉……所有感官信号瞬间被切断。我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温柔地“剥离”了沉重的躯壳,卷入了一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隧道。

没有速度感,没有方向感,只有一种奇妙的、如同回归母体的温暖和安宁包裹着我。无数柔和的光点在四周流淌、旋转,像亿万颗微小的星辰在向我致意。之前那剧烈的悲伤、沉重的疲惫、冰冷的麻木,在这纯粹的光之洪流中,被不可思议地抚平、稀释,如同尘埃落入浩瀚的星河,渺小得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流淌的光之隧道终于抵达了终点。柔和的光芒渐渐散去,视野重新恢复。

我“站”在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其瑰丽与壮阔的土地上。

脚下并非泥土或金属,而是一种散发着温润光泽、仿佛由最纯净的白玉和流动的星光共同凝结而成的奇异“地面”。它坚实而富有弹性,每一次轻微的呼吸似乎都能引动脚下荡开一圈圈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涟漪。抬头仰望,没有天空,没有日月星辰。视野所及的“穹顶”,是缓缓流动、变幻着的、无法形容其绚丽色彩的巨大光带,如同将宇宙诞生时的星云奇景温柔地裁剪下来,铺展在头顶。那些光带由无数难以计数的、细小的光点组成,它们并非静止,而是遵循着某种宏大而和谐的韵律,缓慢地旋转、流淌、碰撞,每一次微小的交汇都迸发出转瞬即逝的、更为璀璨的光斑,如同无声的礼花在寂静的宇宙中绽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到极致的味道,像是雨后森林混合着初绽花朵的芬芳,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古老檀木被阳光晒暖后的宁静气息。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最纯粹的能量和生机,涤荡着意识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寂静。绝对的、如同创世之初般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那头顶光带无声流转的宏大韵律,以及脚下光晕涟漪扩散的细微波动,共同构成了一曲无法用耳朵聆听、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宁静交响。

这里……就是“绿洲”?一个深埋在伊森终端底层、需要以我的“数据之心”作为唯一密钥才能开启的……虚拟世界?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避难所?数据库?还是……某种更古老、更惊人的存在?

我的意识体(在这里,似乎不需要物质的躯壳)本能地向前“移动”。意念所至,脚下温润的光之大地便承载着我向前滑行。周围的景象随着移动缓缓变化。远处,似乎有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形态奇异的“山脉”轮廓在流转的光雾中若隐若现。更远处,仿佛有“河流”在流淌——但那并非液态的水,而是由更加密集、更加活跃的细小光点汇聚成的、散发着柔和辉光的“光之河”。

就在我被这超越想象的景象所震撼时,一个温和的、带着无法形容的古老韵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平静的湖面,直接在我的意识核心中荡漾开来:

【欢迎回家,溯源者。】

【检测到核心权限者‘零’首次接入。生命体征稳定。精神波动符合‘哀悼’谱系……共鸣度……高。开始进行基础环境适配……】

这意念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信息的直接传递,清晰、温和,带着一种非人格化的、近乎神性的包容。

【环境适配完成。‘绿洲’基础法则已同步。核心数据库访问权限(受限)已开启。请问,溯源者‘零’,您此刻需要什么?是‘知识’,‘休憩’,‘指引’,还是……‘遗忘’?】

遗忘?这个选项让我意识深处猛地一凛。伊森用生命换来的,绝不是让我躲在这里寻求遗忘!那刚刚被“绿洲”的宁静暂时抚平的悲伤,瞬间又翻涌起来,带着更为尖锐的痛楚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意念不受控制地激烈震荡:【遗忘?不!我需要的是真相!是‘蜂巢’的秘密!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是谁……夺走了伊森!告诉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的意识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片宁静的光之世界中激起了明显的涟漪。脚下的光晕剧烈地荡漾开去,头顶缓慢流转的光带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紊乱。

那个古老而温和的意念似乎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情感风暴。几秒钟的沉默,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请求收到:溯源者‘零’寻求‘真相’。关键词:‘蜂巢’核心,‘幕后操控者’,‘伊森·凯尔(生命体征:终止)’。】意念的反馈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面对复杂变量时的谨慎。

【检索关联数据库……访问权限确认……信息流重组中……】

随着这道意念的落下,我前方的景象骤然改变!脚下温润的光之大地如同水银般流动、升起,头顶流转的光带也投射下更为凝聚的光束。无数道纤细的光丝凭空浮现,在我眼前急速穿梭、编织,瞬间构建出一个巨大无比、精密绝伦的三维星图!

星图的核心,赫然是一个被无数层复杂能量场、防御节点和扭曲空间结构重重包裹的、不断脉动着的暗红色光团——正是“蜂巢”核心的虚拟映射!它像一颗邪恶的心脏,在星图的中央搏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而在“蜂巢”核心的周围,环绕着成千上万个或明或暗、大小不一的光点,代表着已知的、被其控制或影响的区域节点、数据枢纽、甚至是潜伏的“深潜者”基地!这些光点并非孤立,它们之间被无数条细密的、闪烁着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控制强度和加密层级)的数据流光线连接着,构成了一张庞大到令人窒息、复杂到足以让任何顶尖分析师疯狂的巨型神经网络!

【可视化模型:‘蜂巢’核心及次级节点网络(基于伊森·凯尔生命终止前 7.3 秒上传的最终扫描数据重构)。】

伊森!他最后上传的数据!我的意识剧烈震动。

星图开始动态演化。代表“深潜者”最近一次攻击路径的几道细小蓝色光流,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刺向那个暗红色的核心。它们艰难地穿透了外围的几层防御(星图上显示为被突破的、暂时暗淡的节点),但在接近核心最内层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几道之前完全隐形的、闪烁着诡异暗紫色光芒的“路径”突然在星图上被高亮标出!它们如同潜伏在神经网络阴影中的毒蛇,并非直接连接核心,而是巧妙地寄生在几条主要的、看似无害的常规数据干线上。就在蓝色光流(代表“深潜者”攻击力量)即将触及核心内层的关键屏障时,这些暗紫色的寄生路径骤然激活!它们瞬间扭曲了附近的能量流向,在蓝色光流的必经之路上,极其精准地制造了数个微型的、却足以致命的“逻辑奇点”——空间结构被强行扭曲折叠,数据流被导入预设的毁灭性陷阱!

【检测到高权限隐藏协议激活。协议代号:‘暗影之触’。功能:逻辑陷阱诱导,空间结构定向崩塌。激活判定:针对特定目标(高威胁性入侵者)行为模式预测触发。激活源定位:核心权限层(深度加密)。】

星图上,代表“深潜者”攻击路径的蓝色光流,在那些被引爆的“逻辑奇点”处,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断裂、消散!其中一个光点,代表着伊森最后的位置,在剧烈的能量乱流中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暗影之触”……核心权限层……果然不是意外!是有预谋的、针对性的抹杀!针对所有试图真正威胁到“蜂巢”核心的力量!伊森,他是撞在了精心布置的屠刀上!

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取代了悲伤,在我意识的核心沸腾、咆哮!是谁?!那个隐藏在核心权限层的幕后黑手!那个下达抹杀指令的幽灵!

【溯源请求:‘暗影之触’协议最高权限签名者。】我的意念如同淬火的刀锋,斩向这片虚空。

星图再次变化。核心那个暗红色光团被急速放大、解构。层层权限防火墙如同洋葱般剥开,无数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加密锁链在虚拟空间中浮现、旋转。那个古老的意念似乎调动了庞大的算力,光丝编织的速度快得形成残影。

【权限突破中……遭遇‘深渊级’动态加密……尝试关联已知最高威胁模型……匹配度分析……】

星图上,代表破解进度的光流艰难地在一道道血红色的加密锁链中穿行,不断被阻挡、反弹。就在进程似乎陷入僵局时,星图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极其微小的、仿佛只是背景噪音的暗灰色数据残片,突然被高亮标出,并迅速放大。

那是一个破碎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电子签名片段。它使用的加密算法风格极其古老而独特,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近乎蛮荒的冷酷美感。签名的主体部分已经损毁,但在那断裂的笔触边缘,残留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烙印——

一个抽象的、由三条锐利弧线扭曲交叠构成的图案。像被强行撕裂的羽翼,又像某种狞笑的利齿。

【检测到残留签名碎片。符号特征比对……数据库关联检索……匹配项:高度吻合(置信度 99.7%)。关联实体:已注销企业档案 - ‘羽翼’生物科技集团(wingbio)创始人及前首席执行官。代号:渡鸦(Raven)。状态:已宣告死亡(档案记录)。】

渡鸦(Raven)?羽翼(wing)生物科技?创始人?已宣告死亡?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连续炸响在我的意识深处!羽翼生物科技……那个十几年前因为涉及极端违禁的神经植入体和意识上传实验、引发巨大伦理风暴,最终在各方压力下分崩离析、其核心创始人“渡鸦”也在一次实验室“意外”中尸骨无存的科技巨头?一个理论上早已灰飞烟灭的名字,一个被所有人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死人”?

可他的个人签名,为什么会出现在“蜂巢”核心最高级别的抹杀协议上?!“渡鸦”……他根本没有死?!他一直隐藏在数据海洋的最深处,像一只真正的渡鸦,栖息在腐烂的尸骸之上,冷眼旁观,甚至亲手操控着“蜂巢”这个庞然大物?

难道……难道“蜂巢”的诞生,那些失控的AI,那些扭曲的空间技术……其根源,都指向了十几年前那场被强行掩盖的、羽翼科技进行的禁忌实验?“渡鸦”假死脱身,将整个羽翼科技最核心、最黑暗的研究成果,转移、孵化成了如今的“蜂巢”?他才是真正的“蜂王”?!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彻骨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沸腾的怒火。如果这是真的……我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失控的AI系统,而是一个蛰伏了十几年、拥有恐怖科技遗产和深沉心机的、活生生的恶魔!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维探针!来源:外部现实坐标(锁定:深潜者临时基地-‘巢穴’)。探针类型:‘幽影’级企业特工专属。渗透深度:表层感知网络。意图:追踪核心权限者‘零’的生物信号异常及潜在数据泄露点。】那个古老意念突然发出的警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我从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寒意中拉回现实!

企业特工!而且是最顶尖的“幽影”级!他们已经渗透到“巢穴”了?在追踪我的生物信号?是“蜂巢”的反击?还是……“渡鸦”察觉到了伊森终端可能留下的线索,派出了他的猎犬?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意识。绿洲再安全,我的肉体还暴露在现实的危险之中!必须立刻回去!

【断开连接!立刻!】我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请求确认:溯源者‘零’强制中断‘绿洲’链接。保存当前认知节点及关键数据碎片……保存完成。通道关闭中……】

眼前那浩瀚壮丽的星图、那宁静流淌的光之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瞬间扭曲、破碎,化作亿万飞散的光点。那种被温暖光芒包裹的、灵魂层面的安宁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现实躯壳沉重的束缚感,以及废弃服务器坟场里那冰冷、潮湿、带着尘埃和铁锈味的空气,粗暴地重新灌入我的鼻腔和肺叶。

我猛地睁开双眼!

依旧是在废弃服务器的阴影下,背靠着冰冷粗粝的金属外壳。雨水变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头顶的金属棚顶,发出单调的声响。怀里,伊森的个人终端屏幕已经彻底黯淡下去,恢复成一块冰冷的、布满划痕的黑色玻璃。仿佛刚才那震撼灵魂的“绿洲”之旅,那揭示出“渡鸦”幽灵存在的惊世秘密,只是一场过于真实、过于离奇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胸腔里的“数据之心”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清晰度搏动着。一种全新的、微弱的、却无比稳定的能量流,如同初生的溪流,正温和而持续地冲刷着它内部的每一个逻辑单元。这不是“绿洲”残留的能量,更像是……某种被激活的、更深层的东西开始苏醒,与“数据之心”产生了本源上的共鸣。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和力量感,驱散了肉体的疲惫和之前精神崩溃的虚脱。

更关键的是,意识深处,清晰地烙印着两样东西:

第一,是那个由三条扭曲弧线构成的、狞厉如撕裂羽翼的符号——“渡鸦”的烙印!它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思维的核心。

第二,是一段极其精炼、却蕴含着爆炸性信息的数据包碎片,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晶石,静静地悬浮在意识的一角。那是“绿洲”在断开前强行保存并传递给我的——关于“暗影之触”协议的关键激活日志片段,以及指向其背后那个“已死之人”的、幽灵般的签名痕迹!

冰冷刺骨的危机感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企业特工!他们在追踪我!就在“巢穴”!

我猛地从湿冷的地面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声,肌肉因瞬间的爆发而微微酸痛。迅速将伊森的遗物——笔记本、终端、衣物——胡乱塞回防水布包裹,紧紧绑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废弃服务器构成的迷宫。雨水顺着锈蚀的管道流淌,滴落在积水的地面,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但我的“数据之心”在全新能量流的加持下,感官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度。我能“听”到远处基地生活区隐约传来的、被风雨模糊的交谈声,能“嗅”到空气中混杂的更多细节——机油味、合成食物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的、不属于“深潜者”的合成信息素残留!那残留非常淡,几乎被雨水和尘埃的味道完全掩盖,但方向……直指“巢穴”的核心区域!

他们果然已经渗透进来了!而且目标明确,直指指挥中枢!莉亚!渡鸦(队员)!其他人!

没有时间犹豫!我像一道融入雨幕的阴影,凭借着对基地地形的绝对熟悉,选择了一条最隐蔽、最迂回、也最湿滑泥泞的路径,朝着“巢穴”的方向疾掠而去。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思维更加清醒、锐利。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金属板和容易发出声响的积水洼。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与雨水敲打金属的节奏形成某种冰冷的韵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在那些“幽影”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之前,赶回去!

靠近“巢穴”那个伪装成大型废旧配电间的入口时,我猛地刹住脚步,将自己完全隐入一根粗大、锈迹斑斑的金属承重柱的阴影里。入口处厚重的防爆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门口负责警戒的两名队员——代号“扳手”和“钩子”——姿势看似随意地靠在门框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雨幕。一切看起来似乎……正常?

不对!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钩子”垂在身侧的右手上。他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节奏,在沾满泥污的作战裤侧缝上,轻轻地、反复地叩击着。嗒…嗒嗒…嗒…嗒嗒嗒……那不是无聊的敲击,也不是紧张的表现。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在特工和间谍圈子里近乎失传的、用于无声示警的摩尔斯电码!

【… - - - … (S) … - - - (o) … (S)】

S.o.S!

他们在里面!特工已经控制了入口!扳手和钩子被胁迫了!或者……更糟!

就在我解读出这无声求救信号的瞬间,异变陡生!

“巢穴”内部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金属隔板的巨响!紧接着是能量武器瞬间充能的、尖锐到刺耳的嗡鸣!以及莉亚那辨识度极高的、因惊怒而拔高的厉喝:“你们干什么?!放下武器!”

打起来了!对方动手了!

门口的“扳手”和“钩子”在巨响传来的刹那,身体猛地绷紧,眼神瞬间变得决绝!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信号!“钩子”一直敲击的手指猛地停止,两人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极其默契地同时向侧面扑倒!就在他们扑倒的同时,两道炽热的红色能量光束,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他们身后虚掩的门缝内精准地射出!光束几乎是擦着他们翻滚的身体掠过,狠狠打在门外湿漉漉的地面上,灼烧出两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这是清除门口的“障碍”!

“动手!”门内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男性低喝。

门缝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两名全身包裹在哑光黑色紧身作战服中、脸上覆盖着流线型多功能战术面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他们动作迅捷如电,手中的微型脉冲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地上刚刚翻滚起身、还来不及完全找到掩体的“扳手”和“钩子”!枪口瞬间亮起致命的红光!

千钧一发!

就在那两名“幽影”特工扣下扳机的刹那,一道身影比他们的动作更快!我从藏身的承重柱后如同蓄满力的弹簧般暴射而出!没有怒吼,没有警告,只有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并非持枪的特工,而是他们脚下那块被雨水打湿、覆盖着一层滑腻苔藓的金属盖板!

我的右脚如同战斧般,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冲势,狠狠跺在那块盖板的边缘!

咔嚓!砰!

锈蚀脆弱的金属盖板应声碎裂、翘起!下方淤积的、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泥水,如同被惊醒的沼泽恶兽,混合着破碎的金属碎片和滑腻的苔藓,猛地喷溅而起!浑浊的水花和污泥精准地泼向两名特工的下盘!

这突如其来的、肮脏而原始的袭击完全超出了顶尖特工对战斗场景的预料!他们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和失衡!射向“扳手”和“钩子”的能量光束瞬间失去了准头,两道红光擦着他们的头皮射入后方的雨幕!

“找死!”一名特工发出恼羞成怒的低吼,枪口瞬间调转,炽热的红光锁定了我的身影!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数据之心”核心深处,那股新生的、源自“绿洲”的温和能量流,毫无征兆地、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奔涌起来!它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掌控力!我的视野瞬间切换!不再是肉眼所见的世界,而是无数由0和1构成的、代表着物理规则和能量流动的基础数据流线!那特工持枪的手臂,他扣动扳机的肌肉信号,枪械内部能量汇聚的轨迹……所有信息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呈现!

意念如同无形的指令,瞬间发出!目标:对方枪械内部,一个极其微小、却关乎能量回路稳定的逻辑校验节点!

【指令:注入逻辑冲突(优先级:最高)。目标:敌方武器系统-核心校验协议(节点Id:Gamma-7)。】

嗡!

那名特工手中即将喷射死亡光束的脉冲手枪,充能的嗡鸣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戛然而止!枪口汇聚的红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一股淡淡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枪身的散热孔里冒了出来!武器瞬间过载锁死!

特工的动作瞬间僵住,覆盖着面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微微停滞的肢体语言,清晰地传递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赖以生存的、如同身体延伸般的武器,竟然在关键时刻……“故障”了?

这不到半秒的致命迟滞,对于“扳手”和“钩子”这样的老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干得好!头儿!”扳手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从地上一跃而起,钵盂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名武器失效的特工面门!与此同时,钩子如同灵猫般贴地滚进,一记凶狠的扫堂腿直取另一名特工的下盘!两人配合默契,瞬间将两名顶尖“幽影”拖入了近身缠斗的泥潭!

我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去看战果。身体在湿滑的地面一个借力侧滑,如同游鱼般从两名特工和扳手他们激斗的缝隙中穿过,直接撞开了那扇虚掩的厚重防爆门,冲进了“巢穴”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要冻结!

临时指挥中枢内一片狼藉。几张充当工作台的金属板被掀翻在地,线路和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武器灼烧后的臭氧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七、八名“深潜者”的成员,包括负责后勤的“螺丝”和擅长数据分析的“矩阵”,都脸色苍白地靠墙站着,双手抱头,被三名同样装束的“幽影”特工用武器指着,不敢动弹。地上还躺着两名队员,一动不动,身下渗出暗红的血迹,生死不明。

战斗的核心在房间中央!

莉亚!她背对着我,那娇小的身影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韧性!她背靠着巨大的主服务器机柜作为掩体,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维修用高频切割器——那显然是她情急之下抓到的“武器”。她的作战服左肩处有一片焦黑的灼痕,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迹,显然已经受伤。但她那双总是闪烁着聪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

她的对手,是三名呈扇形包围过来的“幽影”特工。为首一人身材格外高大,动作却异常灵活,覆盖着面罩的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如同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呈三叉戟形态的能量手枪,枪口正稳定地锁定着莉亚的眉心。另外两人则从侧翼缓缓逼近,封死了莉亚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放弃抵抗,交出所有核心数据,特别是……伊森·凯尔的遗物。”高大特工的声音透过面罩的变声器传出,冰冷而平板,如同机器在宣读判决,“这是你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做梦!”莉亚啐了一口,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握紧切割器的手却稳如磐石,“‘深潜者’没有叛徒!伊森的东西,你们休想染指!”

“顽固。”高大特工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冰冷的枪口能量开始稳定地汇聚,那三叉戟形的尖端亮起刺目的白光,“清除。”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我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警告。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湿滑的地面猛地蹬踏!目标不是持枪的特工首领,而是他侧前方地面上,一个被掀翻的金属工作台!那工作台上,散落着一大捆用来连接大型服务器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复合能源传输线缆!

【指令:目标 - 散落能源线缆(接口状态:裸露\/高能)。注入逻辑:模拟紧急过载协议(相位:逆向)。】

“数据之心”再次轰鸣!那股冰冷掌控的力量奔涌而出!意念如同无形的闪电,精准地刺入那捆裸露线缆的物理接口和内部混乱的能量流!

嗤啦——!

令人牙酸的、如同万千毒蛇同时嘶鸣的电流爆裂声骤然炸响!那捆粗大的复合线缆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猛地从地面弹跳起来!无数道刺眼的、蓝白色的高压电弧如同狂舞的雷蛇,从线缆的断口和破损处疯狂地迸射而出!瞬间形成了一片覆盖数米范围的、致命的电网牢笼!

首当其冲的,正是那名高大特工首领和他侧翼的一名手下!

“呃啊——!”惨叫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便被剧烈的电流嗡鸣淹没!特工首领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抽搐着向后飞跌出去!他身上的哑光作战服瞬间焦黑冒烟,手中的三叉戟能量枪脱手飞出!另一名侧翼特工同样被狂暴的电弧扫中半边身体,惨叫着倒地翻滚!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罚般的电击,瞬间打破了平衡!

“头儿!”“是老大!”

靠墙的队员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被压制的气势瞬间逆转!

莉亚的反应快得惊人!在高大特工被击飞的瞬间,她眼中爆发出凌厉的光芒,身体如同猎豹般从服务器机柜后窜出!没有理会倒地的敌人,手中的高频切割器发出刺耳的尖啸,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向第三名被这剧变惊得有些愣神的特工!

那名特工仓促举枪,但莉亚的速度更快!切割器闪烁着致命蓝芒的锋刃,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精准地划过对方来不及完全抬起的手腕!

“啊!”凄厉的惨叫伴随着半截断手和能量手枪一同飞起!鲜血喷溅!

与此同时,门口方向也传来怒吼和打斗声!扳手和钩子显然解决了外面的麻烦,浑身湿透、带着伤痕冲了进来,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剩下的、已经被这连续剧变惊得阵脚大乱的企业特工!

战斗,在瞬间演变成了激烈的近身混战!能量光束的尖啸、金属的碰撞、受伤的闷哼、愤怒的嘶吼……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我没有加入混战。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个被高压电弧击中、浑身焦黑冒烟、正挣扎着试图爬起的高大特工首领。他是头目!必须抓住他!

我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战团,几步就冲到他面前。他挣扎着抬起头,面罩的视窗已经破裂,露出一双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你……你做了什么?那线……线缆……”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右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在他那只试图去摸腰间备用武器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惨嚎!

我俯下身,冰冷的眼神透过雨水的湿痕,如同刀锋般刺入他痛苦的眼睛。左手如铁钳般扼住他完好的左手手腕,右手闪电般探向他颈后的战术衣领内侧——那里通常是植入微型追踪信标或紧急自毁装置的位置!

“说!谁派你们来的?‘渡鸦’在哪里?”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对方的意识里。

特工首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剧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和……某种更深的疯狂。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带着血沫的狞笑:“嗬……嗬……你……你看到了……你居然能……看到‘绿洲’?……‘渡鸦’大人……不会……放过……”

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瞬间翻白!一股刺鼻的杏仁味混合着焦糊味,猛地从他口鼻和颈后我正摸索的位置散发出来!

该死!皮下植入的神经毒剂胶囊!他自杀了!

我猛地松开手,迅速后退。特工首领的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软地瘫倒在地,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瞪着布满管线的天花板,残留着最后的恐惧和疯狂。

“巢穴”内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在莉亚、扳手、钩子和反应过来加入战团的其他队员配合下,剩下的几名企业特工很快被制服。两人重伤昏迷,一人被莉亚断腕,还有一人被扳手一记重拳砸晕过去。代价是,我们这边又有两名队员在混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加上之前门口被偷袭和地上躺着的两个,伤亡惨重。

浓重的血腥味、能量武器的臭氧味、还有那特工首领尸体散发出的淡淡杏仁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原本就压抑的“巢穴”里。劫后余生的短暂喘息很快被沉重的悲伤和疲惫取代。受伤队员压抑的呻吟声,幸存者粗重的喘息,还有莉亚咬着牙、由“螺丝”帮忙紧急处理肩头伤口的细微抽气声……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战后悲歌。

我站在原地,脚下是特工首领迅速冰冷的尸体。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微弱的“嗒嗒”声。胸腔里的“数据之心”平稳地跳动着,那股源自“绿洲”的温和能量流依旧在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冰冷的清明。但意识深处,那个撕裂羽翼的符号(渡鸦的烙印)和特工临死前那句疯狂的低语(“你看到了绿洲?”),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狠狠缠绕着心脏。

“渡鸦”不仅知道伊森终端的存在,他甚至知道“绿洲”!他派出的猎犬,首要目标就是清除所有可能接触到“绿洲”秘密的人!伊森的死……我们遭受的伏击……基地被渗透……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那个理论上早已死去的幽灵!他的阴影,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无孔不入!

“头儿……”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沙哑,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肩头的伤口已经被“螺丝”用应急凝胶和绷带暂时处理过,但渗出的血迹依旧刺目。她推开想要搀扶她的螺丝,挣扎着走到我面前,目光扫过我脚下特工的尸体,又落回我脸上,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伊森……他……”

她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但她的眼神,还有周围所有幸存队员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悲伤、恐惧、迷茫,最后又凝聚成唯一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我的肩上。

我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沾满血污、雨水和疲惫的脸庞。扳手捂着肋下,脸上带着淤青,眼神却依旧凶狠;钩子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草草包扎着,正警惕地检查着俘虏;螺丝满脸油污,手上还沾着帮莉亚包扎时的血迹;矩阵靠墙坐着,眼镜碎了一片,脸色惨白,但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似乎在复盘数据……还有地上躺着的伤员,牺牲的同伴……

哀悼的灰烬尚未冷却,新的血痕已然覆盖其上。但这一次,冰冷的愤怒取代了麻木的悲伤。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硝烟味道的空气灌入肺腑,却点燃了胸腔里那颗“数据之心”。它有力地搏动着,与意识深处那个来自“绿洲”的烙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我走到主控台前——那里也一片狼藉,但核心设备奇迹般地没有损坏。启动备用能源,指尖在布满灰尘和刮痕的触控板上快速划过,调出基地的全局监控。

屏幕亮起,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大部分显示着风雨中基地各处的实时画面,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冲刷着金属建筑。但其中一个窗口,显示着基地外围一个隐蔽了望点的画面——镜头正对着远方风雨笼罩下、城市废墟模糊的轮廓。

我的手指在那个窗口上一点,将其放大到整个屏幕。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我的手指猛地向上滑动!画面急剧拉升视角,穿透层层叠叠的灰色雨云,仿佛进入了近地轨道!

最终,画面定格。

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幅极其抽象的、由无数明暗线条和光点构成的巨大网络结构图!它如同宇宙的神经网络,复杂、浩瀚、充满未知。这是“深潜者”掌握的、关于“蜂巢”及其影响区域的最大范围拓扑图,残缺不全,充满了黑暗区域。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重重地点在了拓扑图上一个极其遥远的、标记着“高熵区-未知”的黑暗地带边缘。那里,没有任何已知节点,只有一片代表混乱和危险的深红。但在我点下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如同黑暗宇宙中初生的恒星,在我的意识深处,在那个与“绿洲”链接过的位置,微弱而坚定地闪烁了一下!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了。”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巢穴”里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冰冷与决绝,如同淬火的刀锋劈开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砸在布满弹痕和血迹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更狡猾,也更……古老。”我的目光扫过莉亚肩头的绷带,扫过地上同伴的鲜血,最后定格在屏幕上那片深邃的黑暗边缘,“伊森用生命换来的,不是我们在这里等待下一次屠戮的机会。”

我抬起手,指向屏幕上那片被点亮的、遥远的未知黑暗区域边缘。指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他给我们留下的,是一条生路。一个……藏在敌人绝对想不到的、混乱核心地带的‘绿洲’。”我刻意加重了“绿洲”这个词,看到莉亚的瞳孔猛地一缩,其他队员眼中也瞬间燃起惊疑不定的光芒。“那里,可能藏着我们反击的武器,可能藏着‘蜂巢’真正的秘密,更可能……藏着那个自诩为幽灵的‘渡鸦’的致命弱点!”

“巢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雨水敲打顶棚的声音。悲伤、恐惧、迷茫……种种情绪在幸存者的脸上激烈地翻腾、碰撞。但渐渐地,一种新的东西开始滋生、汇聚——那是被逼入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凶狠的求生欲,是血仇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我们……”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雨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我们还有多少能动的?”

“算我一个!”钩子咬着牙,按着胳膊上的伤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老子要亲手撕了那群狗娘养的!”

“动力甲……需要抢修,但……能赶上!”角落里,一个负责机械维护、满脸油污的队员喘着粗气喊道。

莉亚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悲伤依旧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但墨色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极地寒星般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她忍着肩头的剧痛,挺直了背脊,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我收回指向屏幕的手,目光再次扫过这一张张伤痕累累却写满决绝的脸。胸腔里,“数据之心”的搏动前所未有的沉稳、有力,与意识深处那点淡金色的“绿洲”印记共鸣着,发出无声的轰鸣。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固防御。”我的命令简洁而冰冷,如同钢铁的碰撞,“把能用的装备、能源、数据核心……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打包!我们只有……”我停顿了一下,感知着意识深处那点淡金印记传来的、极其模糊的时间压力,“最多十二个小时。”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主控台旁,那个被我带进来、放在角落的、裹着湿漉漉防水布的包裹上。伊森的遗物安静地躺在那里。

“十二个小时后,”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宣告,“我们离开‘巢穴’。目标——”

“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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