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走到被抬上简易担架的杨智兴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杨智兴吓得一哆嗦,努力想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结果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杨百户,”朱启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喜怒,“伤…还行?”
“托…托大人洪福!卑职…卑职撑得住!”杨智兴赶紧表忠心,“能为大人分忧,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嗯,有觉悟就好。”
朱启明点点头,很满意他的态度。
他蹲下身,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神秘感,
“这次‘白莲教’剿了,你这份‘首功’也跑不了,回去好好养伤,等着升官发财吧。”
杨智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希冀,连忙点头:“是是是!全赖大人提携!大人恩德,卑职没齿难忘!”
“不过,”朱启明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升官发财也得有命享才行。你在这韶州府地面上当差,有些风,得提前听着点。”
杨智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谄笑僵住:“大人…您的意思是?”
朱启明左右看了看,确认只有李若链、陆文昭等核心心腹在附近,才用更低、更清晰的声音说道:
“北边刚传过来的风声,不太妙。九连山那边,有个叫钟灵秀、陈万的,纠集了一帮亡命徒、山匪,还有不少被裁撤的营兵,动静闹得不小。听说…扯旗了,口号喊得震天响,什么‘替天行道’、‘平分田地’,矛头直指官府。势头…很猛。”
杨智兴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九连山!钟灵秀、陈万!
这名字他隐约听过,是盘踞在粤北和赣南交界山区的大股悍匪,但之前一直比较“安分”,主要劫掠商旅,很少正面冲击州县。
现在居然敢扯旗造反了?还收拢了营兵?!
“这…这消息可靠吗大人?”
杨智兴的声音都发颤了,这可比白牛炉山寨严重百倍!
一旦闹大,波及韶州府,他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百户首当其冲!
“哼,”朱启明冷哼一声,“北镇抚司的风闻,什么时候出过错?信不信由你。”
“估摸着,快则一月,慢则两月,这股乱兵要么北上冲击赣南,要么…就会南下,沿着浈水河谷,朝韶州府这边扑过来。他们缺粮缺饷,最肥的韶州府城,还有沿河的富庶村镇,就是现成的肥肉。”
杨智兴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鼻梁上的绷带还白!
他仿佛已经看到漫山遍野的乱兵挥舞着刀枪,冲进韶州府烧杀抢掠的景象!
而他这个刚刚“剿匪有功”的百户,要么被裹挟着去送死,要么被上头怪罪守土不力!
什么升官发财,转眼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大…大人!救我!求大人指点一条明路啊!”
杨智兴也顾不得疼了,挣扎着想从担架上爬起来给朱启明磕头,声音里是满满的恐惧,之前的算计和怨恨在这灭顶之灾的威胁下荡然无存。
朱启明伸手虚按了一下,阻止了他夸张的动作,语气带着一丝“我是为你着想”的意味:
“慌什么?本官告诉你,就是让你早做准备!你现在是‘剿灭白莲余孽’的首功,风头正劲!趁这机会,赶紧回韶州府城。”
“第一,立刻把今天的‘功劳’坐实、报上去!府衙、卫所、甚至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该打点的打点,该哭惨的哭惨,把声势造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杨智兴是‘忠勇干将’,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身负重伤!”
“第二,拿着这份‘功劳’和‘伤情’,立刻向卫所和知府请命!要求扩编人手,加强城防!理由就是:你深入匪巢,探知白莲余孽虽被剿灭,但粤北尚有巨寇钟灵秀、陈万等蠢蠢欲动,恐有南犯之危!你身受重伤仍心系朝廷,愿带伤守城,为韶州父老再立新功!”
杨智兴听得眼睛发亮!对啊!把潜在的危机和自己的“功劳”以及“忠勇”捆绑在一起!
这样请兵要钱就名正言顺了!而且提前预警,就算将来乱兵真来了,他也有说辞!如果没来…那也是他杨百户警惕性高,防患于未然!
“第三,”朱启明的声音更低沉,带着一丝诱惑,“好好经营你的地盘。这伙乱兵如果真来了,就是一场泼天的富贵!守住韶州府城,击退甚至剿灭乱兵…杨百户,你想想,凭这功劳,加上今天的‘白莲教首功’,一个千户,甚至…指挥佥事的位置,还远吗?运作得好,总兵官不敢说,一个实权参将、游击,总跑不了吧?”
总兵!参将!游击!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杨智兴脑海中炸响!巨大的恐惧瞬间被更大的野心和贪婪取代!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着绯袍、腰佩玉带的威风模样!鼻梁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大人!大人再造之恩!卑职…卑职明白了!全明白了!”
杨智兴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朱启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怨恨?
他现在只觉得这位朱大人简直是他的贵人!
不仅给了他眼前的功劳,还给他指出了未来的通天大道!
至于那一脚…
跟这泼天富贵比起来,算个屁啊!他甚至觉得这一脚挨得值!
朱启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消息,我给你了,路,也给你指了,能不能抓住这机会,挣个总兵当当,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记住,嘴巴严实点,这风声目前还紧,别弄得满城风雨,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这消息烂在肚子里,绝不敢泄露半分!大人放心!”杨智兴赌咒发誓。
“嗯,”朱启明点点头,最后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到你杨总兵的时候。”
说完,不再理会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杨智兴,转身对李若链等人一挥手:“带上‘货’,我们走!”
队伍押着俘虏,赶着装满粮食的骡车,缓缓离开一片狼藉的白牛炉山寨。
杨智兴躺在担架上,目送着朱启明等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激荡。
鼻梁的剧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但心中翻涌的却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那位朱大人深不可测的恐惧与敬畏。
他猛地对旁边还在发愣的亲信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抬我回府城!立刻!马上!老子要升官!老子要当总兵!”
几个鼻青脸肿的校尉面面相觑,百户大人这是…被踹傻了吗?
刚刚还哭爹喊娘,现在怎么喊着要当总兵了?
但他们不敢多问,赶紧抬起担架,踉踉跄跄地朝着韶州府城的方向奔去。
杨智兴躺在担架上,捂着自己剧痛的鼻子,眼神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野心火焰。
白牛炉的功劳本来就是白捡,如今竟然还有个泼天的功劳等着他。
那个踹碎他鼻梁骨的鸟人,此刻在他心中反倒有点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