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川,火小点,再小点!”
天刚蒙蒙亮,江晚家的灶房里已是热浪滚滚。
她一手紧握木勺,另一只手死死按着那本《果蔬加工实用技术手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咕嘟的草莓酱,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今天的二十瓶,是给白同志的订单,是他们走出村子的第一块敲门砖,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陆亦川蹲在灶膛前,额头也沁满了汗,闻言立马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柴火,火苗乖乖地小了下去。
他不吭声,但江晚的每一个指令,他都执行得分毫不差。
空气里弥漫的草莓甜香,比昨天还要醇厚几分。
江晚严格按照书上的配比,白糖、草莓,就连那几滴调和酸甜度的山楂汁,都用小勺量了又量。
“就是这个稠度!”
她用勺子在酱汁中间猛地一划,那道沟壑没有立刻合拢。
“起锅!”
陆亦川立刻起身,两人配合默契,一把将滚烫的瓦锅端离灶眼。
二十个锃光瓦亮的玻璃瓶早就排在案板上,个个都用沸水煮过。
装瓶,拧盖,倒扣。
一套流程走完,两人已是满身大汗,可看着那二十个红彤彤的瓶子齐刷刷倒立在桌上,心里那股子踏实劲儿,别提多舒坦了。
“应该没问题了。”
江晚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汗,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昨晚她翻来覆去地烙饼,就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砸了白萍的单子。
陆亦川拿起一个凉透的瓶子,对着晨光瞅了瞅,酱色均匀透亮,没有丁点杂质。
“肯定没问题。”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早饭是玉米糊糊配咸菜,两人三两口扒拉完,心里都装着事儿。
江晚给每个瓶口都用干净的牛皮纸封好,再拿细麻绳系上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是她特意琢磨的,瞧着就比光秃秃的瓶子精细得多。
“亦川,你说,那个白同志瞧见了,会不会更喜欢?”
她举起一个系好的瓶子,献宝似的给陆亦川看。
陆亦川的视线从那蝴蝶结上扫过,落在江晚那张掺着期待和紧张的脸上,点了点头。
“好看。”
就这两个字,江晚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依旧是那辆老凤凰自行车,陆亦川骑车,江晚坐前杠,怀里死死抱着垫了厚布的柳条筐。那二十瓶果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咯噔咯噔的车轮声,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响得格外清脆。
到了县城东街口,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江晚跳下车,先是抻了抻自己的衣角,又连着吸了好几口气。
陆亦川把车支好,一言不发地站在她旁边。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菜市场的叫卖声也响了起来,江晚的心跳跟着那嘈杂的人声,一下下往上窜。
她不停地朝街口张望,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白萍。
“别急,时间还早。”陆亦川出声安抚。
江晚“嗯”了一声,手心却已经湿了一片。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口。
白萍还是那身利落的白衬衫,齐耳短发,走起路来带风,一眼就锁定了自行车旁的江晚二人。
“白同志!”江晚眼睛一亮,赶紧迎上去。
“东西带来了?”白萍的视线直接落在江晚怀里的柳条筐上。
“带来了,带来了!二十瓶,一瓶不少!跟您昨天尝的保证一个味儿!”
江晚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筐子放地上,掀开盖着的布。
二十个用牛皮纸封口、系着麻绳蝴蝶结的草莓酱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里头,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红。
白萍扫了一眼,嘴角似乎极快地动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弯腰拿起一瓶,没打开,只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封口。
“包装比昨天用心了。”她淡淡地撂下一句。
江晚的心跳得更快了。这是夸奖?
“我们想着,这样能存得久一些,也好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白萍没接话,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钱,你数数。”
江晚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她捏了捏,没当场拆开,而是抬头看白萍:“白同志,您……要不要再尝尝?”
白萍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相信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盘算什么,随即开口。
“这批酱,如果大家吃了都觉得好,下周,我可能需要五十瓶。”
“五……五十瓶?”
江晚的眼睛瞬间睁圆,声音都抖了,简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陆亦川也浑身一震,看向白萍。
“对,五十瓶。”白萍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单位人多,如果质量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以后可以谈长期供应。当然,量大了,价格方面,我们可能需要再商量。”
“没问题!白同志,价格好商量!质量您放心,绝对跟这一批一样,只会更好!”江晚激动得脸颊通红,拍着胸脯保证。
这哪是馅饼,这简直是砸下来个金元宝!
五十瓶!更要命的是“长期供应”四个字!
这意味着他们的草莓酱,有了一条稳当的销路!
“那好,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白萍说完,又看了看江晚和陆亦川,点了点头,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直到白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江晚还跟做梦似的。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又抬头看看陆亦川,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亦川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漾着藏不住的喜悦。
“回家。”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比任何话都让江晚心安。
回村的路上,江晚把那个信封死死攥在手里,贴在胸口,那里面钞票的触感滚烫。
“亦川,五十瓶!她说五十瓶!还说长期供应!”她翻来覆去地念叨,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兴奋。
“嗯。”陆亦川应着,脚下蹬车的速度都轻快了不少。
“咱们得赶紧合计合计,五十瓶可不是小数目,光靠咱们俩,手忙脚乱的怕是够呛。”江晚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回到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封里的钱全倒出来,一张张铺在炕上。崭新的大团结,混着一些毛票,散发着油墨香。
“十块钱!”
江晚数了两遍,确认无误,激动地抓起一把钞票在陆亦川面前晃悠。
“亦川,你看!咱们一天就挣了十块钱!”
这在如今的农村,可是一笔巨款。
陆亦川看着她那副小财迷的样子,嘴角咧开,平日里冷硬的线条都柔和了。
“这只是个开始。”
江晚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对!只是个开始!得把秀兰嫂子她们叫上,这加工坊的事,看来是真能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