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顿了顿,享受着全场死寂的目光汇集在他脸上的感觉,才继续往下说。
“出了这样的事,我作为供销社的采购主任,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是我瞎了眼,错信了那些乡下人!为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在这里郑重宣布!”
他话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天起,县供销社,全面暂停,并且永不采购陆家村‘果香加工坊’的任何产品!”
“这件事,我还会立刻上报工商管理部门,对这种昧良心的黑作坊,必须一查到底,绝不轻饶!”
一招釜底抽薪,又狠又绝!
这话一出口,满场皆惊。
这不单单是退货那么简单,这是官方直接给“果香加工坊”判了死刑!
往后,陆家村的果酱,就得跟“有毒”、“黑心”这些字眼死死捆绑在一起。
他这是要彻底砸了作坊的牌子,还要断了他们唯一的官方销路!
这消息,跟要命的瘟疫一般,火速传回了陆家村。
当一个去县城卖菜的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供销社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学说完,整个陆家村,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雷,轰的一声,炸了!
天,塌了。
前一刻还满是喜气和盼头的村子,眨眼间就被一片恐慌和绝望给吞没。
“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就说!城里人的钱哪有那么好挣!瞧瞧,这下可好,把人给吃出毛病来了!”
“都怪那个江晚!要不是她非要折腾什么加工坊,哪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前几天还把江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村民,这会儿个个面如土色,嘴里全是埋怨和后怕。
人心惶惶,那几十户投了钱的人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这不光是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官司,他们谁也跑不掉,都得跟着倒大霉!
赵秀兰气得浑身直抖,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就要冲出去跟那些说风凉话的混账理论,却被江晚死死拽住了胳膊。
江晚的脸白得吓人,可她整个人却出奇地镇定,镇定得让人心悸。
村里的主心骨们,都聚在了陆亦川家的院子里。
院门“哐当”一声关紧,把外头的喧嚣和戳脊梁骨的闲话都隔绝在了外面。
屋子里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几个胆子小的婆娘已经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都慌个什么!”
一声低喝,声音不高,却重重砸在众人乱糟糟的心里。
是陆亦川。
他一直闷声不响地坐在角落,此刻猛地站了起来。
他那高大的身形,往那儿一站,就堵住了所有涌进来的慌乱。
“天,塌不下来!”
他扫过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沉稳。
“咱们的酱,用的是什么料,怎么做的,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要是真因为咱们的东西出了岔子,我陆亦川第一个站出来,把我家的房子、地,全都卖了,赔给大伙儿,赔给人家受害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但是!要是有人在背地里使坏,故意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想把咱们一棍子打死。那咱们也得把腰杆子给老子挺直了,把这根扎进肉里的毒刺,给它硬生生撬出来!”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带着千钧之力。
屋子里所有六神无主的心,找到了靠山,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是啊,慌顶个屁用?埋怨又能顶个屁用?
江晚抬头望着陆亦川,那颗因着滔天怒火和无边无助而狂跳的心,也慢慢地平复了些许。
她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飞快地转动。
栽赃!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那个村民带回来的每一个字眼在脑中闪过——发霉的、罐口沾着污渍的陶罐。
不对!
她们的陶罐,封口用的是泡过水的干净牛皮纸,再用搓得结结实实的麻绳一道道捆紧,灌装好之后立刻倒扣,利用果酱自身的高温形成真空,隔绝空气,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发霉!
陆亦川家的院子里,油灯的光亮被压得极低。
江晚和陆亦川没有片刻耽搁,当机立断。
“我去找张猛,让他连夜去一趟王家窑,把他们窑里烧出来的真罐子带几个回来!我们必须拿到证据!”陆亦川声音沉稳,立刻做出了安排。
“好!”江晚点头,眼底是压不住的冷光,“我需要见到那些‘证物’!只有亲眼看到假罐子,我们才能找到破绽!”
这事不好办。
那些“证物”被钱主任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白萍!”江晚脑中灵光一闪,“她是白主任的女儿,又是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她有理由关心这件事。而且,她单纯善良,肯定见不得这种栽赃陷害的龌龊事。”
两人分头行动。
陆亦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江晚则拜托赵秀兰,去村口守着,等天一亮就搭最早的牛车去县城,想办法联系上白萍。
第二天,当江晚在县城一个僻静的巷口见到白萍时,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红了。
“江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爹听说了,气得不行,说你们乡下人胆子也太大了!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
“白萍,你信我吗?”江晚直视着她。
白萍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信!你们的果酱那么好吃,真材实料,怎么可能会吃坏人!”
“那就好。”江晚松了口气,“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想看看那些人用来闹事的陶罐。”
“这个……恐怕很难。”白萍面露难色,“那些东西被钱主任锁在办公室的柜子里了,说是重要物证,谁也不让碰。”
“我不需要拿到手,我只需要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罐底就行。”江晚的语气不容置疑。
在白萍的巧妙安排下,江晚借着去供销社“认错道歉”的名义,被带到了钱主任的办公室。
钱主任翘着二郎腿,看着一脸“憔悴”和“惶恐”的江晚,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他故意拿出那几个发霉的陶罐,在桌上一字排开,假惺惺地教训着。
“江晚同志,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人命关天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心就这么黑呢?”
江晚垂着头,一副认罪悔过的模样,余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几个陶罐的底部。
当她的视线扫过其中一个罐底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填满。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王”字记号。
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类似圆圈的印记!
是假货!
铁证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