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看着碗里瞬间堆积如山的肉食,再看看张铁柱那张因兴奋和关切而涨红的大脸,以及忠叔在旁边不停点头、恨不得亲自上手喂他的眼神,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无奈。他拿起筷子,笑着摇头:“好了铁柱,我自己来。你也坐下吃,忠叔,您也快坐。”
“俺不急!看着你吃俺就高兴!”张铁柱搓着手,嘿嘿直笑,终于也坐了下来,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含糊不清地嘟囔,“对了!灯笼!忠叔!俺们啥时候去买灯笼?大灯笼!给大少爷挂的‘探花及第’!给明哥儿预备的‘连中三元’!要最大最亮的!把门口照得跟白天似的!让青浦县那帮不开眼的都瞧瞧!俺老张早就说过,咱家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一门双杰!嘿嘿嘿…”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门口那两盏“巨无霸”灯笼高高挂起、引来万人空巷围观的盛景,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把筷子甩出去。
忠叔也被他这憨态逗乐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应和:“买!明日一早就去!定要买最好的!把老宅的门脸都照亮堂了!” 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郑重地对着李明和张铁柱,“今日双喜临门!大少爷高中探花,光耀门楣!少爷院试平安出来,必定高中!老仆…老仆敬少爷!敬铁柱兄弟!这些日子,辛苦了!” 说到最后,忠叔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泪光闪动。
“干!”张铁柱豪气干云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烈酒。
李明也笑着端起茶杯,心中暖流涌动:“辛苦忠叔,辛苦铁柱了。没有你们,我走不到今天。这杯,敬大哥!也敬我们自己!”
小小的房间内,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家族荣耀带来的巨大喜悦。酒足饭饱(主要是张铁柱足,李明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些),杯盘狼藉。张铁柱摸着滚圆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心满意足地歪在椅子上,眼皮开始打架,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灯笼、鞭炮、流水席…不多时,竟发出了震天的鼾声。
忠叔看着熟睡的张铁柱,无奈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收拾起碗筷。李明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让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散屋内的饭菜气息和暖意。窗外,江宁府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大哥李朗此刻,应该正在京城的琼林宴上,接受着百官的道贺吧?探花郎…何等荣耀!
“少爷。”忠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李明转过身。只见忠叔已将碗碟收拾妥当,此刻正站在桌边,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老爷…还有一封密信。”忠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熟睡的张铁柱,确认鼾声依旧,才将油纸包递给李明,“老爷交代,此信务必亲手交到少爷手中,阅后…即刻焚毁。”
密信!
李明心头一跳,刚刚因家庭温馨而放松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他接过那尚带着忠叔体温的油纸包,入手很轻,却感觉重逾千斤。他快步走到桌边,就着明亮的烛光,小心地剥开层层油纸。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质地异常坚韧的桑皮纸。展开,上面是父亲李承宗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然而,信的内容却与之前那封报喜家书的喜庆截然不同,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忧虑和隐晦的警告:
“吾儿明儿亲启:”
“朗儿高中探花,授翰林编修,圣眷优渥,家门之幸,祖宗荫庇。然,福兮祸之所倚。京中局势,波谲云诡,尤以储位之争为甚。吾皇虽春秋鼎盛,然龙体…微恙(此二字笔墨极重)。诸皇子暗流涌动,东宫之位,觊觎者众。”
“汝姐芸儿,随父入京,性情纯真,不谙世事。近日偶随夫人赴宴,竟得太子殿下‘格外关注’,屡有垂询,言辞间…似有深意(此句下笔略显迟疑)。太子妃之位空悬已久,各方瞩目。此等‘恩宠’,于李家,恐非纯然幸事。”
“朗儿新入翰林,位卑而名显,正是各方欲拉拢或倾轧之靶心。为父身处漩涡,如履薄冰。汝乃吾家麒麟儿,身负奇才,前途不可限量。当此多事之秋,切记!万勿卷入京城是非!一切以科举为要!潜心学问,低调行事,务必拿下小三元,获生员功名,方是立足之根本!唯有自身根基稳固,方能图谋将来,或可为父兄臂助,为家族屏障!”
“家中诸事,自有为父周旋。汝姐处,已严加叮嘱,深居简出。汝务必安心备考,静待院试佳音。京中风云,非汝所能窥测,亦非汝所能干预!切记!切记!”
“阅后付丙(意即烧掉)。”
“父字。匆匆。”
信很短,寥寥数语。但字字如针,扎在李明的瞳孔上,刺得他遍体生寒!
太子殿下!格外关注二姐李芸?!
储位之争!父亲“如履薄冰”!大哥成了“靶心”!
父亲信中那刻意加重的“龙体微恙”四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原来这才是“多事之秋”的真正含义!皇帝的身体状况,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朝堂!太子之位不稳,诸皇子虎视眈眈!
而李家,因为大哥这个新科探花郎,因为父亲皇帝心腹的身份,更因为二姐那“意外”得来的“太子关注”,已经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边缘!
大哥的探花光环,哪里是单纯的荣耀?分明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双刃剑!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也引来了致命的觊觎和凶险!
而二姐李芸…李明脑海中浮现出二姐那张总是带着明媚笑容、天真烂漫的脸庞。她性子活泼,不喜拘束,父亲信中那句“性情纯真,不谙世事”已是含蓄,以二姐的性子,如何能应付得了东宫那深不见底的漩涡?太子所谓的“关注”,背后又隐藏着何等心思?是真心青睐?还是…看中了李家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看中了大哥这个新科探花的前程,想通过联姻将李家绑上东宫的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