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必取生员’!”李明放下笔,声音冷得像冰凌相击,“拿别人的性命和前程,为他铺路?好大的手笔!” 他眼中寒芒闪烁,之前的困惑豁然开朗。什么嫉妒,什么派系打压,都比不上这赤裸裸的、为了一己私欲而进行的谋杀!
忠叔亦是气得胡须微颤:“狼心狗肺!简直畜生不如!少爷,我们…”
李明抬手打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是谁就好。眼下院试在即,他们一击不中,又暴露了部分意图,必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们的应对不变,静待考期。这账,等院试放榜之后,再慢慢清算!” 他语气森然,字字如钉。毁他前途,害他性命,此仇不报,枉读圣贤书!
接下来的日子,李明将全部心神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中。那方毒砚带来的阴霾,化作了字字推敲、句句打磨的狠劲。张铁柱在“铁布衫”计划流产之后,安保热情并未消退,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饮食安全。
悦来客栈送来的每一餐,都成了张铁柱的“验毒战场”。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亮闪闪的银簪子(据说是用最后几个铜板跟一个过路的货郎换的),每当饭菜送来,他便如临大敌,庄严地掏出银簪,在忠叔无奈和李明哭笑不得的注视下,将簪子挨个插进饭菜里,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古老仪式。
“饭,白的…没变黑!”
“青菜…绿的…也没事!”
“这红烧肉…”银簪深深插入油亮的肉块中,拔出,依旧银光闪闪,“嘿!也没毒!”
“豆腐汤…”银簪搅动乳白的汤汁,毫无变化,“安全!”
每次验完,他都会长舒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憨笑,把簪子在衣襟上仔细擦干净收好,然后才殷勤地将饭菜推到李明面前:“明哥儿,放心吃!铁柱验过了,干净!” 仿佛他手中那根廉价的银簪是什么万试万灵的神器。
忠叔终于忍不住,在他又一次把银簪插进一碟清炒豆芽时,没好气地敲了他脑袋一下:“呆子!真要是无色无味的剧毒,你这破簪子能试出来个屁!快收起你那劳什子,别丢人现眼了!”
张铁柱捂着脑袋,委屈地嘟囔:“那…那总比啥都不干强吧?万一呢…” 那根银簪,成了他惶惑不安的内心唯一的、也是可笑的寄托。
时间在紧张与张铁柱间歇性“验毒”的闹剧中滑过。院试前三天,依照规矩,所有考生需前往江宁府学礼房,亲自领取进入考场的凭证——考引。
这是一张盖有府学大印和提学官关防的纸片,上面详细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体貌特征以及最重要的信息——考场号舍的位置。
这一日,天朗气清。李明在忠叔和张铁柱高度戒备的“护送”下,如同要去闯龙潭虎穴一般,离开了悦来客栈。张铁柱走在最前面,一双牛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忠叔则落后半步,紧紧护在李明身侧,苍老但锐利的目光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三人沉默地穿过依旧繁华喧嚣的街道,气氛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府学礼房前已排起了长队,人头攒动,皆是前来领取考引的学子。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和期待。李明三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府案首的光环,在即将到来的院试前,显得尤为耀眼。
“快看,是李案首!”
“啧啧,果然气度不凡!”
“不知此次院试案首花落谁家啊…”
“嘘…噤声…”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李明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地走到队尾。张铁柱却如芒在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小声对忠叔说:“忠叔,好多人看咱们…是不是有埋伏?”
忠叔低斥:“闭嘴!沉住气!” 目光却更加警惕地在人群中逡巡。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终于轮到李明。他上前一步,报上姓名籍贯。礼房书吏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低头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查找,动作略显迟缓。
片刻后,书吏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考引,又取过旁边一方大印,“啪”的一声,用力盖了上去。鲜红的印泥在纸面上洇开清晰的印记。
“青浦县童生李明,收好你的考引。按此号舍入闱,不得有误。”书吏的声音平板无波,将考引从窗口递出。
李明双手接过,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糙感。他习惯性地垂眸扫了一眼考引上的信息。姓名、籍贯无误。目光快速下移,落在最关键的那行字上:
“丙字列,西排,第七号舍。”
丙字列?西排?
李明的心跳,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一股极其突兀的寒意,毫无缘由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不对!
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瞬间启动。几天前,他翻阅徐静舟那份详尽的江宁贡院札记时,曾特别留意过号舍的布局。
札记上清楚写着,江宁贡院丙字列号舍,因靠近西北角的官厕和一处年久失修、易渗雨水的废弃库房,是整个贡院环境最差、位置最偏僻的区域!那里潮湿阴暗,蚊虫滋生,夏末秋初气味更是难闻。
更重要的是,丙字列西排,紧邻那道隔绝内外、但传闻中因墙外大树根系侵蚀而墙体出现细微裂缝的高墙!
一个府试案首,一个被提学官公开赞许的才子,院试时竟被分到了整个贡院最差劲的号舍?这符合常理吗?
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刺入李明的脑海——赵德财!那个能送出毒砚的绸缎商!
他既然能把手伸到客栈,能弄到“见青”这种奇毒,那么,买通府学礼房一个小小的书吏,在分配号舍上动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手脚,对他而言,很难吗?
考引上那方鲜红的府学大印,此刻在李明的眼中,却像是一张咧开的、充满恶意的血盆大口。这看似按规矩发放的考引,这毫不起眼的“丙字列西排第七号”,难道就是赵德财和钱玉堂舅甥,为他精心准备的第二份“厚礼”?
寒意,如同吐信的毒蛇,顺着考引冰冷的纸张,一路缠绕上李明的手指,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捏着考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