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目光如同一道危险的红外线,严相旬能清晰感受到他眼睛的焦点在自己身上滞留,先是从他英俊的眼眉,掠过黑色大衣的领子,再是全身简洁的搭配……唱高调的城里人都流行这样穿。
男人的眼睛在一刹那间不经意瞟过火堆里烧焦的红薯。坚硬焦黑的红薯皮,甚至被高温烤得爆裂,露出焦黄色的肉,和他精致的面貌和打扮恰好形成反比。
就好像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严相旬被男人盯得不知所措,自己的目的仿佛被推进大雾里,变得模糊。
“那间屋子里有什么?”
严相旬眼睛无意瞥到男人身后上锁的屋子,他想也没想问了出来。
后院里的屋子很突兀违和,与众不同,仿佛和其他房子不处在一个维度,它只装了一扇老旧泛黄的木门,锁链把木门的两个门把手紧密地绑在一起。周围的墙上插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阳光落在尖锐的碎片顶端,闪着刺眼的光芒。
这间小破屋安保措施有点多……
对方没有回话,目光仍在严相旬身上游走,这次是左腕上名贵显眼的手表,和食指上的戒指压痕。
严相旬收回停留在木门上的视线,他误以为对方是被他的身份吓到不敢说话,才放松了些警惕,从兜里拿支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打开我看看。”
“你有搜查证?”
严相旬挑起大拇指,指腹摩擦煤油火机砂轮的动作顿了下,随即讥讽地低笑了声,火苗在他的笑声里抬起头,攀上烟纸蹿出火星子。
不可思议,乡下人居然知道什么是搜查证。
男人见他没回应,弯下腰自顾自地收拾地面,他握着细条树枝把几个烤焦烤熟的红薯从火堆里戳出来,火舌沸腾着溅出火星子,似乎要把树枝连同光滑的小臂一起吞没。
他手捧着几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红棕黑色相间的红薯皮似在散发滚烫的热量,贴着他生茧粗糙的手心。
看着都烫。
严相旬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反而觉得他古怪。
十几度的天气,很难想象会有人裸着上身,敢徒手抓刚从火堆里滚出来的食物。
但很快,严相旬有了答案。
男人直挺着身子,面色凝重地朝屋内走去,擦过严相旬的肩,风中有股淡淡的泥土混着植物的味道,更像是泥巴的味道。
他转身后,严相旬在他的后背上发现一片的灰红色的可怖疤痕,像是烧伤。足足占满了背部左边,从他的左肩胛肌向右斜下方延展,一直到脊椎线才结束,令人心中一颤。他后背还有其他形状各异的疤,其中有条弯曲的条形疤痕,从他的腰部往下,隐匿在深棕色的裤子里。
男人走到窄道口忽然停下脚步,他扭头注视着杵在原地的严相旬,疑惑的问:“你不跟上来吗?”
“……”
严相旬收回打量的目光,跟随着他走入窄道。
“案子的进度到哪了?”男人边走边问,他扭头瞥了眼严相旬的脸庞,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严相旬察觉。
他又说:“我是报案人,我有权知道吧。”
“才刚开始查呢,没什么线索。”严相旬不太乐意和他分享案情进展,随意想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男人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来,高大的身躯刚好挡住严相旬的去路,挂在窄道里的灯发出微弱的光,光亮甚至不及红薯上的火星子。
严相旬疑惑地皱着眉,他两手插进兜里,不满地朝对方吐了口烟雾,轻蔑地说:“你挡到我了。”
男人一双眼在暗淡的烟圈中显得明亮,他微微昂起头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故意的。”
“……”
男人挥手驱走空气里的烟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球动也不动,犹如在端详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良久,他才启唇问:“我知道一些线索,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得帮我个忙。”
严相旬又吐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遮住了对方的脸。
“愿闻其详。”
暂留在陈家农舍的这些天并无收获,从徐川和村民们的口中得知,王建有个合法妻子名叫张春彩,这个女人长的丑脾气还爆,在六个月前就已经失踪了,此外王建还有个情人,名叫张思彩,是张春彩的妹妹,在王建的婚姻里扮演“小三”一角。
也有村民口供,王建结婚不到一年,就开始嫌弃妻子,这也是张春彩变得暴怒的原因,还有村民亲自见过王建和张思彩在偷偷干苟和之事,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弄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
也许王建的出轨,才是这整个案件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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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夜里寒冷,风声鹤唳,火烛上的火光在老旧发黄的墙上闪烁,窗外鸟的叫声如鬼嚎。
每每太阳落山起风时,屋外或者床底偶尔会传来一阵咔咔声,像关节摩擦或是木板下陷的声音。寒舍虽简陋,老陈却没有亏待他们,入了夜会定时来添柴火,还会带两杯热羊奶。
严相旬没有睡前喝羊奶的习惯,碍于面子还是尝了几口,热过的羊奶檀味更浓,弥漫在口腔里令人恶心,老陈还在一侧劝他喝了,说是晚上睡得安稳。面对一张和善的笑脸,他不好意思拒绝,勉勉强强才咽下。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黑得像滩墨,一丝光亮也没有,球形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孤零零。
19号晚上九点整,沣山下雨了,雨里夹着雪。
屋外轰隆隆的,也许是雷声。
严相旬关上窗户,上了锁。雨天总是会影响人的心情,雷声就像噪音一样,令人烦躁、困倦、焦躁不安。
窗虽关上了,风还是能从缝里进来,吹散了桌子上的资料,其中一张飞到了火炉子上,瞬间着了火,被烧得只剩个角。
纸角不甘愿如此逝去,一飘一晃落到了地上,却被人用脚尖踩住。
严相旬倒是无所谓,他抛下未熄的烟头,和纸角碾到一块。
不过是一张徐川的简介和关系网,给不出重要线索,他却当个宝贝似的反复看了不下十遍,白白浪费了几分钟的阳寿。
徐川这个人古怪得很,他在村民口中了解过他,这人不善言辞,因为脾气臭没什么朋友,连个谈心的人也没有,做起事来倒蛮有干劲,滴水不漏。
老陈提到过他的母亲,他算是个不孝子吧,自从参加了北方某些小规模战役,他才在乎起他母亲,当时在备战,军营管的严不准送信,他就偷偷写信然后攒在一起,等着战打完一起送回去。
后来他母亲死了,信纸都黄了,没送出去,他全丢河里了,泛黄的纸顺着河流去了海里,在路上被水泡烂。
老陈说,人走了他才知道珍惜。身为他舅舅,能给口饭吃就给口饭吃吧,徐川这人不讲究,干活又快得很,没什么物质性要求,特容易养活,唯一差的就是那破脾气,他妈死了后,脾气更不好,对人都没个好脸色。
怪人。
“真是个怪人。”
严相旬嘟囔了一句,拾起脚底下的垃圾,捻平救下的纸角,瞥了一眼纸上不完整的大头照,这双狭长的眼,真是盯得人发怵。
严相旬朝垃圾篓甩了甩手,纸角轻飘飘的落下,又被风推到了火炉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