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业的办公室里永远弥漫着古龙水与雪松木的冷冽气息。
这是他最常用的两种的味道。
他的儿子最近经常会提起,不愿意成为第二个他这种话,但还年轻的他对现实浑然未觉。
他已经在逐渐成为另一个他。
对未来的欲望很可能将人引入歧途,已经肩负在身上的责任则会将之打磨得越来越好。
他的孩子同他一样,对成功的事业都拥有一样强盛的野心。
他对南耀的畅想,正如他对傅氏集团。
落地窗外的cbd天际线在阴云中若隐若现,阮妍双攥着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不断在心里演练着说辞,她既要夸大整件事的严重性,又不能让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傅总看出她的意图,坏意图。
“进来。”
低沉的嗓音从真皮沙发后传来,阮妍双面上立刻挂起一抹得体的笑容,“傅叔叔,真是打扰您了,让您百忙之中还得抽时间见我,妍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提着一份小礼物迈步走近。
傅成业显然不吃这种甜言蜜语,这一点阮妍双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发现了,但她没有更好的方式,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半点这位大傅总的喜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傅成业眉眼未动,仍旧盯着手中的文件。
阮妍双额角抽了抽,她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这句话说得如此不近人情,但得益于她最近演戏的水平越来越精湛,她面上仍旧浮起一层羞怯的笑,不多不少,薄薄红晕覆在少女白嫩的肌肤上,格外美丽。
傅成业抬眸,完全没看阮妍双小心搁置在桌面上的小礼物,只是一脸漠然看着她,“有什么事?”
阮妍双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这礼物可是她软磨硬泡、求了爷爷好久才求来的,这位大傅总竟然毫不赏脸,她软着语调,“妍双只是想知道景澄学长最近在做什么,他的伤还未大好,实在让人担心。”
傅成业不置可否,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阮妍双感到十足的威慑力。
“他的行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阮妍双艰难地扯动嘴角,并没否认,“妍双只是……过于关心景澄学长,没有别的意思的……”说着说着竟委屈地低下头。
傅成业微微蹙眉,彻底将手里的文件放下,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却无端让人觉得比之前寒凉许多。
“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
阮妍双听得心头一跳,她才不相信这位城府深沉的大傅总会喜欢快言快语的人,若是一不小心言语冒犯了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者,阮妍双从小受到的教育绝不允许她接受——仔细斟酌每一个字的她,还比不过想到什么说什么的黎南霜!
但傅成业警告当前,阮妍双只能用更加浅显易懂的暗示,她捂着嘴,遮住唇边“善解人意”的笑容,优雅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妍双只是前段时间听说傅叔叔您对景澄学长下了死命令……您是关心则切,可景澄学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若是难得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傅叔叔您一定要体谅体谅他。”
傅成业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半张脸暴露在光线中,衬得他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明明暗暗,“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今天来是为他说好话?”
阮妍双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的所有伪装在这位大傅总面前仿佛都无所遁形,而且他也完全没有看在她是他未来儿媳的份上,卖她一个面子。
一点都没有。
相反,他步步紧逼。
阮妍双攥紧拳头,傅成业这态度,明显不允许她说“好话”,可若她突然转向开始声讨傅景澄,又会显得她前面那些话都十分虚假,思虑再三,她扬起一抹笑。
“傅叔叔要如何管教景澄学长,如何是我三言两语能影响得了的,妍双有这个自知之明。”
傅成业闻言冷漠看了她许久,才终于收回视线。
“那你该走了。”
阮妍双彻底僵在原地。
不知不觉,她竟被傅成业逼着说出了完全有违初衷的话!
她此番来就是来告状的,明明傅成业前脚才和傅景澄交代,让他再也不要去找黎南霜,结果傅景澄后脚就去了!
不仅喝得酩酊大醉,还在悦动和黎南霜两人孤男寡女待了好长时间,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傅叔叔,我……”
傅成业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没抬。
阮妍双暗恨,之前他对待黎南霜也是这个态度吗?指甲死死抠进肉里,她依依不舍道:“那妍双先走了,不打扰傅叔叔工作……”
“妍双带来的礼物,傅叔叔您一定要记得看,妍双听闻您喜欢收藏,特意弄来的。”
一个“弄”字,省略了多少她花费其中的心血。
阮妍双的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可无论她有再多话,今日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傅成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直到阮妍双终于犹豫着离开办公室,他才将目光投向那个不大不小的礼袋。
与充满梦幻气息的少女粉外包装不同,礼袋入手分量十足。
他将那礼物层层剥开,里面竟然是一尊青铜犀牛摆件,造型古朴大气,便是外行人来看,也会觉得价值不菲,更何况傅成业这个资深爱好者。
他的眼瞳暗了暗。
阮妍双是故意的,用一个符合她审美的包装,裹住一份合他心意的礼物,正如她这个人。
她知道,她会让他感到满意。
但傅成业只是摇摇头,他是满意的——可惜只限于傅景澄妻子的位置,她这个人,他并不满意。
只是个人喜好在他这儿一向不重要。
傅成业回想方才阮妍双的一言一行,真不知那云老爷子看中她身上哪一点,这样贵重的东西也舍得让她送人。
但看着这份“礼物”的价值上,他会如她所愿。
对他而言,珍贵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阮妍双能够让云老爷子拿出这份礼物,他看重阮妍双、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傅景澄喝醉跑去黎南霜那儿的事,他自然知道,但他比阮妍双更了解他。
他这儿子,只有在无比挫败绝望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所以他和那姑娘见面,上演的绝不是什么重修旧好的戏码,而是了断。
彻底了断。
这么乖觉的孩子,连他都不忍心责备,若要对得起阮妍双这份礼物的价值,他好像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黎南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