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荒域的后半夜,风刮得像鬼哭狼嚎,终于撕烂了窝棚草帘最后那点体面,把裹着冰碴子的寒气一股脑全灌了进来。窝棚里那点刚折腾完的热乎气儿,瞬间被吹得渣都不剩。
汤剑瘫在发霉的干草堆上,姿势拧巴得像被熊孩子摔坏的泥人。破衣裳早被冷汗、血痂、枯星草汁液和硫磺灰糊成了硬壳,死死巴在冰凉的地上。脸埋在草里,只露小半张侧脸,糊得跟调色盘打翻了似的——绿的、灰的、红的、黑的混成一团,根本看不出人样。嘴唇裂着口子,微微张着,每喘一下都带出点带血沫子的气儿,在冷风里凝成淡红色的雾。眼皮耷拉着,眼睫毛都挂上了白霜。
没动静。除了心口那块儿,还跟漏风的破风箱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微微起伏,证明这堆“破布”里头还有点活气儿。整个儿就是一坨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冻硬了的烂泥。
死气儿浓得能呛死人。
左手软趴趴地摊在草堆上,手腕子那儿,那半块要命的黑石头早没了影儿,只剩一小撮灰不溜秋的渣子混着血痂和脏泥,像块恶心的疮疤糊在皮上。随着他微弱的喘气儿,那疮疤边儿上就簌簌往下掉点渣。
窝棚犄角旮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影,这会儿倒是消停了,静得跟啥也没发生过似的。
可黑影边上,那截伸出来的、覆盖着幽暗甲壳的玩意儿(“小祖宗”的节肢),却没缩回去。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半空,离地半尺高。那甲壳不再是之前灰扑扑要断气的死样,变得像深海底下最黑最静的水,泛着一层内敛的光晕。那光晕在窝棚昏暗的光线下,自个儿慢悠悠地流转、变幻,摸不着但瞅着就透着股贵气。甲壳上那些细小的磕碰伤,好像也被抚平了不少,光滑又冰冷。
一股子微弱、但贼拉结实、贼拉清晰的生命气儿,就跟刚拱出地皮、最抗造的小草芽似的,正从这截节肢为中心,慢悠悠地往四周散开。这气儿带着点天生的冷傲和独劲儿,像颗刚点着的小星星,光虽然弱了吧唧的,但愣是宣告了自个儿的存在——老子活过来了!
虚空水母的崽儿…真挺过来了!不光没死透,还靠着那块黑石头,把快散架的本源给稳住了,甚至开始缓过劲儿了!
它就那么悬着,跟个吃饱喝足睡死过去的奶娃子没两样。甲壳上那层幽暗水波似的光晕,就是它睡觉打的呼噜。
汤剑那比废墟还惨的脑子(识海)里头。
这儿比外头还死寂,还黑。精神力彻底榨干了,护着意识那层壳儿裂得像蜘蛛网,活像被龙卷风蹂躏过的破房子。就最核心那旮旯,还倔强地亮着一点小火苗——那是他混沌血脉的老底子,像颗烧不化的石头,在黢黑里死扛着,护着最后那点意识渣渣。
就在这片死地儿上,在混沌剑魂那把破破烂烂、灰不溜秋、插在“地”里的破剑旁边儿——
一点小得跟灰尘似的、怪了吧唧的“光点儿”,正悄没声儿地飘着。
它不像是真东西,更像是一小块儿残缺不全、纯粹由空间法则拧巴成的…烙印碎片?一股子冰冷、遥远、还带着指路牌儿似的怪味儿。这就是那块黑石头炸了之后,崩出来的、带着“未知空间路标”的符文碎渣!
这会儿,这枚藏着空间秘密的碎渣渣,好像被混沌剑魂那至高无上的“老大哥”气息给勾住了魂儿,跟回巢的鸟似的,慢悠悠、没声没息地…就融进了混沌剑魂那把布满裂纹的灰暗剑身里!
嗡!
混沌剑魂那死寂的剑身,极其极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像睡死的巨龙被颗火星子烫了屁股。
剑身上一道细小的裂缝深处,一丝丝贼拉隐晦、不仔细瞅根本发现不了的、带着空间波纹的混沌灰芒…悄咪咪地…亮了一下!转瞬又灭了!
那枚空间路标碎片,就跟颗最顽固的种子似的,就这么在混沌剑魂最核心的地儿扎下了根。它没被消化掉,也没彻底融合,倒像是…赖上不走了?或者…等着被破解的密码锁?
汤剑那点可怜的、跟风中残烛似的意识渣渣,在这枚碎片扎根的瞬间,毫无预兆地、贼拉短暂地…“瞅”见了一幅稀碎又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片…没法用嘴皮子形容的…虚空!
不是沉星荒域那灰了吧唧的天,是真正的、绝对的、连光带热都吞得干干净净的、永远死寂的黑暗!没星星,没声音,只有冻死人的、啥也没有的虚无!
就在这片让人绝望的虚无最深处,一点微弱、暗沉的光斑…在远得没边儿的地方…跟快灭了的蜡烛头儿似的…闪了一下!
光斑周围…好像…绕着…大得吓死人的、跟连绵山脉似的东西…某种…根本叫不上名儿的…巨大暗影轮廓?!
画面一闪就没了!快得跟眼花似的!
可那景象里透出来的、能把骨头缝都冻透的绝对冰冷、绝对死寂,还有那惊鸿一瞥的庞大暗影带来的、直戳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压迫感,却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狠狠烫在了汤剑那点可怜的、快散架的意识渣渣上!
“呃…!”
草堆上的汤剑,身子猛地一抽!跟被电打了似的!喉咙里挤出短促又痛苦的、像垂死野兽的嗬嗬声!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跟失控的陀螺一样疯狂乱转!脑门子上瞬间又冒出一层冰凉的汗珠子!
这剧烈的反应也就撑了一下,他身子就彻底软了,气儿喘得更弱,好像刚才那一下,把他最后一点力气也抽干了。
窝棚里,又只剩死寂。
只有犄角旮旯那截悬着的幽暗节肢,甲壳上内敛的水波光晕还在无声无息地流转,散发着微弱却结实的王族气儿。
还有汤剑左手腕子上,那点石头渣子留下的灰黑粉末,在冰冷的夜风里,悄没声地往下掉了一小撮。
窝棚外头,沉星荒域的夜风还在呜呜地嚎,像给这方寸之地的诡异平衡…吹着冰冷的背景音。
沉星荒域的日头,惨白得跟死人脸似的,有气无力地悬在灰蒙蒙的天上。风倒是消停了些,但那股子钻骨头缝的阴冷劲儿,一点没减。
甲七号窝棚里,那股子混合了霉味、汗馊、枯星草汁液腥臭、硫磺灰还有血痂的“陈年老味儿”,浓得能当墙使。汤剑瘫在那堆早没了草样儿的黑乎乎干草堆里,姿势依旧拧巴得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
但不一样了。
胸口那块儿,起伏的动静大了点,虽然每喘一下还带着破风箱似的呼啦声,肺管子也跟塞了砂纸似的疼,但至少证明这“破布娃娃”里头那口气儿,还吊着。
最紧要的变化,在里头。
丹田那地儿,前几天跟被铁犁耙来回犁了八百遍的烂泥塘似的,稍微动点念头就疼得直抽抽。现在,那烂泥塘最深最黑的地儿,一点微弱却贼拉顽强的暖意,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一点一点,拱啊拱,愣是从废墟里冒出了头。
这暖意不多,但韧劲儿十足。它不声不响地滋润着被炸成破麻袋的丹田“内壁”,跟糊墙似的,一点一点把那蛛网似的裂缝给“糊”上点。虽然离结实还差十万八千里,至少没那么漏风了。
连带得识海里那针扎斧劈的剧痛,也消停了不少。那点护住意识渣渣的小火苗,好像也壮实了那么一丝丝。
三天。
汤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醒了睡,睡了醒。渴了,就凭着本能,像条快干死的蛆,一点一点蹭到窝棚角落那破瓦罐边,把脑袋扎进去,咕咚咕咚灌几口带着铁锈和土腥味的浑浊凉水。饿了,就啃林婉儿那丫头片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省下来、偷偷塞进来的半块杂粮饼。饼子硬得像石头,得用后槽牙一点一点磨碎了往下咽,刮得嗓子眼生疼,混着凉水,沉甸甸地坠在空荡荡的胃里,聊胜于无。
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一点一点,从瘫着,到能撑着坐起来,再到能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跟八十岁老头似的,哆嗦着挪两步。
“小祖宗”那截幽暗节肢,一直静静悬在角落阴影边上,甲壳上流转的水波光泽沉稳内敛。那股子新生的王族气儿,一天比一天稳固。汤剑能感觉到那微弱却清晰的契约联系,虽然“小祖宗”还在深度沉眠,但至少…命是保住了。这大概是他这三天唯一的精神支柱。
第四天头上,汤剑总算能扶着墙,一步三晃地挪出他那狗窝一样的窝棚了。外头惨白的天光刺得他眯缝起眼。他扶着冰冷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蹭到杂役窝棚区那口浑浊的蓄水石槽边,把整个脑袋连同上半身都扎进冰冷刺骨的水里,胡乱搓了几把脸。脸上那层厚厚的、混合了血痂污垢的硬壳被水泡软,搓下来不少,露出底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
他看着水里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倒影,扯了扯嘴角,想笑,结果牵动了干裂的嘴唇,疼得直抽冷气。
“甲七!死哪儿去了?!都他娘等着老子请你吗?!”
赵管事那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尖利嗓子,跟催命符似的,准时在寅时的破锣声后炸响。
柴火院门口,那根油光发亮的黑皮鞭依旧攥在枯瘦的手里。赵管事抱着胳膊,站在他那块象征权力的黑石上,浑浊的小眼睛如同毒蛇般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杂役。当看到汤剑最后一个、扶着墙、踉踉跄跄地挪进院子时,他那张刻薄寡淡的脸瞬间扭曲成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
“呕!”赵管事夸张地干呕一声,一手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指着汤剑,唾沫星子隔空喷出三尺远,声音因为极度的恶心和愤怒而变调走音:“甲七!你他娘的是掉进粪坑里腌入味了?!离老子远点!滚!给老子滚远点!熏死人了!”
他像驱赶瘟疫一样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皮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狠狠的向我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