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偏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尚未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帝王震怒的余波和真相撕裂亲情的血腥味。萧珩那句“百倍偿还”的誓言,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悬在每个人的心头。王德顺刚刚领了暗中围困慈宁宫的死命令,脚步沉重地退下,殿内只剩下萧珩与沈清漪。
萧珩背对着沈清漪,站在那扇巨大的雕花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窗外的天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紧握到骨节发白的拳头。母子反目,至亲成仇,这锥心之痛,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也无法轻易承受。沈清漪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她能感受到那份极力压抑的痛苦和风暴般的怒火在无声地碰撞、翻腾。她没有上前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扳倒太后,是一场硬仗,需要绝对的冷静和雷霆手段。她只是在脑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撬开慈宁宫这座堡垒,如何找到足以定鼎乾坤的铁证,尤其是……那桩被掩盖的“换子”秘辛!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仿佛一根弦即将崩断的寂静时刻——
“陛下!娘娘!不好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鬼爪般撕裂了偏殿沉重的空气!一个连滚带爬、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般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撞开殿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正是昭宸宫(原揽月轩)小皇子萧璟麟身边伺候的二等太监福喜!
“陛……陛下!娘娘!”福喜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浑然不觉,声音凄厉得破了音,“小……小殿下……小殿下他……不见了!呜呜呜……”
“什么?!”沈清漪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坍塌!她猛地从软榻上站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麟儿……她的麟儿!
“你说什么?!给朕说清楚!”萧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暴龙,猛地转身!那双刚刚还沉浸在痛苦冰寒中的眼眸,瞬间被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所取代!他一步跨到福喜面前,巨大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下,狂暴的帝王威压让福喜几乎窒息!
“呜……呜呜……”福喜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就……就在刚才!乳母张嬷嬷哄小殿下在暖阁里睡午觉……奴才们都在外间守着……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可……可等张嬷嬷醒……醒过来……小殿下……摇篮里……就空了!呜呜呜……张嬷嬷她……她好像被人迷晕了……怎么叫都不醒!小殿下……小殿下不见了!奴才们把昭宸宫都翻遍了……没有……哪里都没有啊!陛下!娘娘!奴才该死!奴才万死啊!”他哭喊着,拼命磕头,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
“麟儿——!”沈清漪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见了?在层层守卫、如同铁桶般的昭宸宫?她的孩子!她两世为人、历经磨难才得来的命根子!
“废物!一群废物!”萧珩目眦欲裂,一脚将哭嚎的福喜踹翻在地!他心中的暴怒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孩子!他和清漪的孩子!那是他萧珩的嫡子!是大梁未来的储君!
“来人!给朕来人!!”萧珩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震得殿宇嗡嗡作响,“封锁昭宸宫!封锁所有宫门!御林军!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麟儿找出来!找不到皇子,昭宸宫上下,全部给朕陪葬!!!”
殿外瞬间响起一片混乱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和惊恐的应诺声。整个皇宫,刚刚从封后刺杀的混乱中稍得喘息,立刻又被皇子失踪的恐怖阴云彻底笼罩!
萧珩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沈清漪冰凉的手腕,声音嘶哑:“清漪!撑住!朕这就去昭宸宫!”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极致的愤怒与恐惧交织!
沈清漪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冲出太和殿偏殿。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麟儿……那么小的孩子……会是谁?太后!一定是那个老毒妇!她刚刚被围困,就立刻发动了这丧心病狂的报复!她要毁了他们的孩子!
帝后二人几乎是狂奔着冲向昭宸宫。沿途的宫人看到皇帝那如同要择人而噬的暴怒神情和皇后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昭宸宫,这座象征着皇贵妃、未来皇后无上荣宠的宫殿,此刻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愁云惨雾。
宫门内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如临大敌、脸色铁青的御前侍卫和禁卫军,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宫人们跪满了庭院,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惧。
萧珩和沈清漪冲进小皇子日常起居的暖阁。
暖阁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甜香。乳母张嬷嬷瘫软在地,依旧昏迷不醒,脸色青白,呼吸微弱,显然是被强效的迷药所制。那张原本放着精美摇篮的紫檀木小床榻,此刻空空荡荡!只余下凌乱的、带着奶香味的锦缎小被褥,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存在过。
沈清漪看着那空荡荡的摇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身体一晃,死死抓住了旁边萧珩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的麟儿……真的不见了!
“陛下!娘娘!” 负责昭宸宫守卫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周岩,脸色惨白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和自责,“臣等失职!罪该万死!事发后,臣等已彻底搜查昭宸宫内外,所有角落、暗格、甚至房梁都查遍了!门窗完好无损,无任何强行闯入痕迹!当值的守卫也逐一盘问过,皆言未见任何可疑之人进出!小殿下……小殿下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这怎么可能!萧珩额头青筋暴跳,狂怒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猛地扫视着暖阁内的一切,目光如同刮骨的钢刀!他的儿子,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跪在角落、负责暖阁洒扫的小宫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举起手,声音细若蚊呐:“陛……陛下……娘娘……奴婢……奴婢在清理暖阁角落时……在……在张嬷嬷晕倒的脚踏边……捡……捡到了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小宫女手中,捧着一枚小小的、用上等湖蓝色云锦缝制的香囊!香囊做工极其精致,正面用金线绣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莲心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珍珠。那独特的莲花纹样和珍珠点缀,在宫中,几乎是慈宁宫那位“礼佛”太后的专属标识!更让人心头一寒的是,香囊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粉末,与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奇异甜香如出一辙!
太后宫中的特制香囊!迷药残留!
“轰——!”
看到那枚香囊的瞬间,沈清漪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向,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汇聚成一个名字——太后!
是那个老毒妇!是她!在皇帝下令围困慈宁宫、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她竟早已埋下了这最恶毒、最致命的后手!她利用自己执掌后宫数十年的积威和盘根错节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进了守卫森严的昭宸宫!她迷晕乳母,盗走了麟儿!
这枚香囊,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遗落!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恶毒的宣告!是她被软禁前,对他们这对帝后,最疯狂、最歇斯底里的报复!她在告诉他们:即便被困在慈宁宫,她依然有能力,轻易夺走他们最珍视的命根子!
“啊——!!!”
萧珩猛地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嘶吼!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暴怒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狂!他一把夺过那枚香囊,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连同背后那个恶毒的女人一起捏碎!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手背上青筋虬结!
“毒妇!老毒妇!!!”萧珩双目赤红,如同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冲去!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风暴!他要杀了她!立刻!马上!亲手撕碎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陛下!”沈清漪惊呼一声,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眩晕,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她的心在滴血,她的麟儿生死未卜!但她更怕,怕萧珩在盛怒之下,做出无法挽回之事!慈宁宫那位,手中还握着“换子”这张足以同归于尽的底牌!绝不能让她有鱼死网破的机会!
昭宸宫到慈宁宫的路,此刻在萧珩脚下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他根本不顾帝王的仪态,几乎是狂奔!沿途的侍卫宫人,看到皇帝那状若疯魔、杀意冲天的模样,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避让!
慈宁宫,宫门紧闭。外面已被王德顺调遣的御前侍卫和禁卫军精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气氛肃杀到了极点。看到皇帝如同煞神般冲来,侍卫统领连忙跪地:“陛下……”
“滚开!”萧珩一脚踹开宫门!沉重的朱红大门轰然洞开!
慈宁宫内,檀香依旧袅袅,青灯古佛,一片宁静祥和。太后一身素净的常服,正跪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诵经。神态平和,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变故都与她无关。
听到破门巨响和沉重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转过身。看到双目赤红、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萧珩,以及随后追来、脸色惨白如纸的沈清漪,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极其古怪、带着浓浓嘲讽和恶毒快意的笑容。
“皇帝来了?还有未来的皇后娘娘?”太后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虚假的慈爱,眼神却冰冷如毒蛇,“怎么?哀家这慈宁宫,今日如此热闹?”
萧珩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裹挟着血沫挤出来:
“麟儿呢?!你把朕的儿子藏到哪里去了?!交出来!否则……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狂暴的杀意,毫不掩饰!
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她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目光扫过沈清漪,最终落在萧珩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皇帝,你在说什么?哀家怎么听不懂?你的儿子不见了?呵……那可真是不幸。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某些血脉不洁、鸠占鹊巢的孽障……收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