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千里,黄沙无垠。灼热的风卷起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残阳悬在西天,将广袤的死亡沙漠染成一片刺目的金红,如同大地在淌血。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里最后一丝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一座被风沙侵蚀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古老驿站,如同巨兽的骸骨,孤零零地矗立在沙丘的背风处,勉强提供了一丝遮蔽。驿站内,腐朽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沙尘从破败的窗棂和屋顶缝隙簌簌落下。
涵婓蜷缩在驿站内相对完整的一角,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瞬间又被沙漠的酷热蒸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炼狱。
左侧身体,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万载玄冰,从丹田深处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经脉冻结,血液凝滞,皮肤表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散发着森森寒气。而右侧身体,却如同被投入熔岩地心,一股源自心脏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灼痛轰然爆发!那痛楚并非来自皮肉,而是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一根经脉,每一寸骨髓,疯狂灼烧着他的神魂!比在断龙岭灵体暴走时更加纯粹,更加深入骨髓!
噬心血蛊!在涵婓旧伤未愈、心神因百草谷地下惨剧而剧烈震荡的此刻,这蛰伏已久的恶魔,终于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呃…啊!”涵婓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压抑痛苦的嘶吼,但喉咙里依旧溢出破碎的呻吟。他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沙土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火双属性灵体在这源自心脏的极致痛楚面前,非但无法提供庇护,反而成了痛苦的放大器,冰与火的冲突在蛊毒的催动下更加剧烈,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彻底撕裂!
驿站门口,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尊暗红的礁石,抵御着风沙的侵袭。它背脊上被丹鼎阁毒液腐蚀留下的焦痕依旧狰狞,在沙漠的酷热下隐隐作痛。它猩红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远方沙丘起伏的地平线,鼻翼却在不自觉地微微翕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涵婓那痛苦压抑的喘息和体内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烈的蛊毒阴寒与灼热交织的混乱气息,让它烦躁不安地刨着脚下的沙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它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它的“饲主”体内肆虐。
驿站另一角,阴影深处。洛红衣静静伫立,如同融入黑暗的一抹血色。银色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穿透驿站破败的窗棂,凝视着远方沙丘尽头那轮泣血的残阳。夕阳的余晖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却无法驱散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寒意。她鬓角处,那几缕在毒瘴洞窟和百草谷接连蔓延的银霜,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如同不祥的纹路,已悄然延伸至耳际。
当涵婓痛苦压抑的呻吟再也无法控制地拔高,身体痉挛着蜷缩成一团时,洛红衣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转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向涵婓。靴底踩在沙砾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死寂的驿站内却清晰得如同鼓点。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幽深,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她的靠近而凝结了几分。
涵婓在剧痛的间隙勉强抬起眼皮,汗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那抹刺眼的红色身影在逼近。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抗拒,但身体被极致的痛苦牢牢禁锢,动弹不得。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屈辱感涌上心头——又是她!每一次看似援手,背后是否都藏着更深的算计?
洛红衣在涵婓身前一步之遥站定。她没有看涵婓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目光落在他因剧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修长而稳定,指尖萦绕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冰蓝色寒芒。那寒芒并非普通的冰霜之力,而是带着一种冻结灵魂、镇压混乱的极致寒意,正是她赖以压制蛊毒的“冰魄玄针”之力。
“忍…住。”清冷的声音从银色面具下传出,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滞涩。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剑,指尖那冰蓝寒芒骤然凝聚成三枚细如牛毛、晶莹剔透的冰针!针尖闪烁着冻结万物的幽光,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快如闪电般刺向涵婓胸前几处要穴——膻中、巨阙、神封!
“呃!”冰针入体的瞬间,涵婓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顺着冰针狠狠刺入他灼痛的心脏和狂暴的经脉!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水!涵婓心脏处那疯狂灼烧的剧痛,在这股极致寒意的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灼烧感瞬间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僵冷和凝滞!体内狂暴冲突的冰火灵力,也在这股强大寒意的介入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变得滞涩无比!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减,涵婓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水中。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洛红衣。
她依旧维持着并指施针的姿态,指尖的冰蓝寒芒并未消散,反而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三枚冰针之中,持续压制着涵婓心脏深处蠢蠢欲动的蛊毒。然而,就在涵婓的目光落在她手指上的瞬间,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洛红衣那并拢的、稳定如磐石般的食指与中指,竟在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颤抖的幅度极小,若非涵婓此刻被剧痛折磨后感官异常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但那颤抖却无比真实!如同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激流,泄露了施术者内心绝不平静的惊涛骇浪!她周身的冰冷气息依旧强大,可这指尖的微颤,却像一道裂痕,无声地撕开了那副冰冷面具的一角!
她在承受着什么?是压制蛊毒的巨大消耗?还是…别的?
涵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微颤的手指向上移,掠过她暗红色的衣袖,最终定格在她被银色面具覆盖的侧脸上。面具冰冷,毫无表情,可那微微抿紧的、线条优美的唇线,似乎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钻入涵婓因剧痛缓解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鼻腔!
那气息…冰冷、阴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甜腻…正是噬心血蛊独有的气息!但这气息并非来自他自己体内,而是…来自近在咫尺的洛红衣身上!更准确地说,是来自她按在自己胸前、正源源不断输出冰魄寒力的指尖!
涵婓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怎么可能?!噬心血蛊…不是洛红衣亲手种入他体内的吗?为何…为何她自己身上也会有相同的气息?!难道她也被种下了同样的蛊毒?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抬眼,试图从洛红衣眼中寻找答案。然而,银色面具隔绝了一切。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冰蓝色的幽光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凝神!压制余毒!”洛红衣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严厉,瞬间打断了涵婓的思绪和探寻的目光。她指尖输出的冰魄寒力陡然增强!
涵婓只觉心脏一紧,仿佛被无形的冰索勒住,刚刚升起的一丝清明和惊疑瞬间被更强的寒意和凝滞感淹没。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强行收敛心神,引导着那侵入体内的冰魄寒力,配合着压制心脏深处残余的蛊毒躁动。
驿站内只剩下涵婓粗重的喘息声和洛红衣指尖冰魄寒力流转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门口处,一直警惕着外界的帝君兽,巨大的头颅不知何时已转了过来。那双猩红的兽瞳,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锁定在洛红衣按在涵婓胸前、输出冰魄寒力的右手上!它粗壮的脖颈微微前探,鼻翼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带着困惑和惊疑的“呜呜”声。
它嗅到了!
那从洛红衣指尖逸散出的、极其微弱却无法掩盖的…与涵婓体内肆虐的蛊毒同源的气息!甚至…比涵婓体内的更加古老、更加深沉!那气息中还混杂着一丝让它感到极其厌恶、却又隐隐有些熟悉的…来自血灵宫主的力量烙印!
更让帝君兽感到不安的是,在洛红衣全力催动冰魄寒力压制涵婓蛊毒的瞬间,它敏锐地捕捉到,洛红衣鬓角处那几缕刺眼的银霜…竟如同活物般,极其细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下蔓延了一分!那银霜蔓延过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失去了所有生机,变得冰冷而脆弱。
“呜…”帝君兽喉咙里的低鸣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猩红的兽瞳在洛红衣、涵婓和她鬓角的银霜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洛红衣似乎完全无视了帝君兽的警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涵婓身上,维持着冰魄寒力的输出。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涵婓胸前的皮肤因持续的寒意覆盖上了一层薄冰,心脏处的灼痛被彻底压制,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僵冷也让他如坠冰窟,意识都有些模糊。
终于,洛红衣指尖的冰蓝寒芒缓缓收敛。三枚晶莹的冰魄玄针无声无息地消散于空气中。她收回了手,动作依旧平稳,但那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似乎也随之平息了下去。
涵婓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般的刺痛。他体内的蛊毒暂时蛰伏,但冰魄寒力造成的僵冷和巨大的消耗,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他抬眼看向洛红衣,嘴唇翕动,想要问出那个盘踞在心头的问题——关于她身上那同源的蛊毒气息。
然而,洛红衣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看也没看涵婓,银色面具转向驿站门口的方向,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蛊毒暂时压下了。此地不宜久留,丹鼎阁的追兵随时会循着痕迹找来。准备一下,入夜后动身,必须在天亮前穿过‘流沙海眼’。”
说完,她径直走向驿站的另一个角落,盘膝坐下,赤红长剑横于膝前,闭上双眼,如同老僧入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压制,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需要立刻调息恢复。她鬓角处那蔓延的银霜,在阴影中显得愈发刺目。
涵婓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他靠着冰冷的土墙,感受着体内残留的寒意和心脏深处蛰伏的蛊毒阴影,目光复杂地看着角落那抹孤寂的红色身影。疑问如同藤蔓,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帝君兽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转向驿站外,猩红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渐渐被夜幕吞噬的沙漠。但它巨大的头颅,偶尔会极其迅速地侧转一下,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洛红衣鬓角那抹刺眼的银霜,兽瞳深处,金色的疑惑光芒一闪而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没了最后一缕残阳的光辉。无垠的沙海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呼啸的风声如同怨灵的哭泣。
驿站内,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涵婓在残留的寒意和疲惫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帝君兽守在门口,如同最忠实的哨兵,猩红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角落里的洛红衣,依旧保持着盘膝调息的姿态,呼吸绵长而微弱。然而,在她紧闭的眼皮下,长长的睫毛却在极其细微地颤动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银色面具的边缘滑落,滴入暗红色的衣领,消失不见。
她在忍耐!忍耐着某种锥心刺骨的痛苦!
方才为涵婓全力压制蛊毒,她动用了本源冰魄之力。这本就牵动了她体内蛰伏的、远比涵婓体内更加根深蒂固、更加狂暴的噬心血蛊!宫主种下的禁制,如同无形的枷锁,在她动用本源力量时骤然收紧!心脏处传来的、如同被亿万毒虫啃噬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更要命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鬓角那代表血脉异变的银霜,正因她的力量消耗和蛊毒反噬,而加速向下蚕食着墨发!
冷汗浸湿了内衫,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体内灵力艰难运转,试图平息那蠢蠢欲动的蛊毒和血脉深处的躁动。识海中,宫主那冰冷威严、如同神只般的身影似乎正冷冷地注视着她,无形的压力让她神魂都在颤抖。
就在她与体内痛苦艰难抗衡的紧要关头——
“呜…嗷!”
门口处的帝君兽,猛地发出一声充满警告和暴怒的低沉咆哮!猩红的兽瞳瞬间锁定驿站外某个方向的黑暗!
几乎同时!
嗤!嗤!嗤!
三道细长如蛇、闪烁着幽绿色磷火的诡异骨刺,毫无征兆地撕裂黑暗,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烈的尸腐恶臭,如同三道来自幽冥的索命符,闪电般射向驿站内盘膝调息的洛红衣!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目标直指她周身要害!
洛红衣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冰蓝色的幽光在眸底爆射而出!然而,体内蛊毒与宫主禁制的双重反噬让她气息一滞,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那三道淬着剧毒的骨刺就要穿透她的身体!
“小心!”涵婓惊骇欲绝,强撑着想要扑过去,却因身体的僵冷和虚弱,动作迟缓!
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道暗红色的巨大身影如同瞬移般挡在了洛红衣身前!是帝君兽!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仅剩的左臂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血芒,狠狠拍向那三道袭来的骨刺!
砰!砰!嗤!
前两道骨刺被巨爪拍得粉碎!绿火四溅!但第三道骨刺角度太过刁钻,竟擦着巨爪的边缘掠过,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扎向洛红衣的肩头!
洛红衣眼中寒光一闪,强行扭转身躯!噗嗤!骨刺未能命中要害,却深深刺入了她左臂外侧!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剧毒瞬间沿着伤口蔓延!
“呃!”洛红衣闷哼一声,银色面具下的脸色瞬间煞白!左臂伤口处迅速泛起一层诡异的幽绿色,肌肉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更要命的是,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剧毒入侵,如同点燃了引信,让她体内本就躁动不安的噬心血蛊和宫主禁制轰然爆发!
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鬓角处那抹银霜,在剧痛和力量冲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地向下蔓延了一大截!几缕原本乌黑的发丝瞬间失去了光泽,化为冰冷的银白!
“吼!”帝君兽暴怒咆哮,巨大的兽瞳瞬间锁定了骨刺射来的方向——驿站外一处隆起的沙丘阴影!
而洛红衣,在剧痛和蛊毒爆发的双重冲击下,身体剧烈一晃,按在左臂伤口上的右手猛地一滑!覆盖在伤口上、试图压制剧毒的冰蓝色灵力瞬间溃散!
嗤啦!
她右手手背上,一道被骨刺碎片划破的、原本微不足道的细小伤口,在灵力溃散的瞬间,被体内狂暴的血蛊气息猛地冲破!
一滴…暗红色的、带着奇异金色光晕的血珠…从她白皙的手背上…缓缓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