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漆黑的夜幕被惨白的电蟒一次次撕裂,雷声滚滚,如同天穹破裂的巨响。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箭,抽打在玄天宗护山大阵剧烈波动的光幕上,溅起漫天迷蒙的水雾。帝君兽那声撕裂神魂的“裂魂啸”余威仍在群山间回荡,与暴雨雷鸣交织成末日般的序曲。问心殿方向传来的恐怖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搏动的巨大心脏,每一次震颤都牵动着所有修士紧绷的神经。
涵婓被两名执法堂弟子粗暴地拖拽着,在泥泞中踉跄前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破碎的衣袍上不断淌下,在泥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左肩骨骼尽碎,那朵“白骨血花”黯淡无光,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涣散的意识,却被另一种更尖锐的恐惧死死攫住——帝君兽!那声最后的悲鸣后,他与帝君兽之间那微弱却坚韧的灵魂链接,如同被利刃斩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一种灭顶的恐慌和焚心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魂,远比身体的伤痛更甚。
“快!把他押到‘镇渊’地牢最底层!用九幽玄铁链!宗主有令,此獠邪蛊已侵髓,需以地脉阴煞暂时镇压,待平息兽乱再行处置!”一名执法弟子抹去脸上的雨水,厉声催促,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模糊不清。
镇渊地牢,位于玄天宗后山禁地深处,传闻直接连通地脉阴煞之源,是关押最凶戾魔头的绝狱。涵婓的心沉入冰窟,被拖入那里,意味着最后的生机断绝。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被狂风摧折的竹林,踏上通往禁地山谷的湿滑石阶时——
“站住!”
一声清冷的厉喝穿透雨幕!
前方狭窄的石径中央,一道素白的身影持剑而立,衣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却无法近其身周三尺,被无形的剑气隔绝开来。正是天枢长老!她清丽的容颜在电光映照下如同寒玉,凤眸锐利如剑,死死锁定被拖拽的涵婓,以及…他身后那片被竹影和雨幕笼罩的黑暗。
“天枢长老?”押解的弟子一惊,连忙停下脚步。
“出来!”天枢长老的目光越过涵婓,如同实质的剑锋,刺向他身后那片摇曳的阴影,“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阴影中,传来细微的、带着压抑喘息和啜泣的脚步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竹林边缘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单薄破旧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长成的骨架。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身体在寒风冷雨中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冷还是恐惧。他的双手死死地抱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东西。
“小…小石头?!”涵婓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少年!那是他一手带大、视若亲弟的孤儿,石小川!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闯过宗门禁制的?!
“哥…哥…”石小川抬起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写满惊恐与无助的脸。他的眼睛红肿,泪水混合着雨水不断滚落,嘴唇哆嗦着,看向涵婓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求救的绝望,“哥…他们…他们都说你是魔头…要杀你…我不信…哥…我好怕…” 他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哭腔,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
看到石小川这副模样,涵婓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所有的冤屈、痛苦、对帝君兽的担忧,在这一刻都被对这个孩子的揪心所淹没!他想冲过去,想把他护在怀里,想告诉他别怕!但身体被死死禁锢,连声音都被喉咙里的血块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鸣,眼中爆发出焦灼的光芒。
“哪来的野小子!擅闯禁地,找死吗?!”一名执法弟子厉声呵斥,伸手就要去抓石小川瘦弱的胳膊。
“住手!”天枢长老的冷喝再次响起,她审视的目光落在石小川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少年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只是个普通凡人,怎会出现在此地?那惊恐无助的神情,也不似作伪。
就在执法弟子被喝止、动作一滞的瞬间!
一直蜷缩在石小川怀里的双手,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完全不像一个惊恐无助的少年!那是一种毫无征兆的、如同绷紧的机括被瞬间释放的爆发!
他猛地将怀中紧抱着的东西抽了出来——赫然是一柄通体漆黑、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无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唯有剑脊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血槽,在电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暗红!
石小川那原本充满惊恐与泪水的眼睛,在握住剑柄的刹那,瞬间变得一片空洞!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神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呆滞与冰冷!他的身体依旧在雨中颤抖,但那颤抖仿佛变成了某种诡异仪式的韵律,与他眼中死寂的空洞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死!”
一个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哑音节,从石小川僵硬的嘴唇中挤出!
下一个瞬间!
石小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原地只留下一圈被剑气激荡开的雨幕涟漪!
快!快到了极致!
一道凝聚着纯粹杀意与毁灭气息的漆黑剑光,撕裂了层层雨幕,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从九幽刺出的死亡之刺,带着洞穿一切、灭绝生机的恐怖威势,直刺向——刚刚处理完手背磷火灼伤、气息尚未完全平复、正欲开口询问的清微宗主后心!
这一剑的时机、角度、速度、狠辣,都达到了刺杀艺术的巅峰!选择的正是宗主心神被天枢长老喝问引开、又被石小川表象迷惑、自身刚受磷火侵蚀气息微滞的刹那!更利用了暴雨和夜色的完美掩护!
“宗主小心!”天枢长老的惊骇厉喝与徐峥的怒吼同时炸响!但他们的反应,已然慢了半拍!
涵婓的思维在石小川抽剑、眼神空洞、刺出那死亡一剑的瞬间,彻底凝固了!一股比万鸦磷火更冰冷、比肩骨碎裂更剧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不!不可能!小石头!那是小石头!他怎么可能…怎么会…刺杀宗主?!
保护他!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火焰,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冤屈和濒死的绝望!在身体被禁锢、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涵婓爆发出了一声源自生命本能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呃啊——!!!”
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从他破碎的身体深处榨取出来!他猛地一挣!那两名猝不及防的执法弟子竟被他这搏命一挣带得踉跄松手!涵婓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扑向了那道刺向宗主的死亡剑光!他的目标不是剑,而是——握剑的人!
他要救小石头!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他绝不能让小石头刺出这一剑!绝不能让这无辜的孩子卷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涵婓扑出的瞬间!
石径旁,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破碎竹叶阴影中,一直冷眼旁观的青冥,拢在袖中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如同拨动琴弦般,对着石小川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弹!
一道无形无质、却阴毒诡谲的影系法术波动,如同最精准的毒针,瞬间没入了石小川的脚下!
影术·移形!
石小川那前冲刺杀的身影,在影术的作用下,极其诡异地、如同瞬移般,向前凭空挪移了半尺!
就是这致命的半尺!
涵婓那奋不顾身扑来、意图撞开石小川或抓住他手腕的身影,瞬间扑空!
而石小川手中那柄凝聚着毁灭杀意的黑色长剑,其刺向宗主后心的轨迹,也因为影术的干扰,从涵婓的侧面,变成了…正对着涵婓扑来的胸膛!
在外人看来——涵婓如同主动撞向了那柄刺向宗主的弑亲之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涵婓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那柄越来越近的黑色长剑!剑脊上那道妖异的血槽,如同恶魔张开的嘴!他看到了剑柄末端,那颗镶嵌其上、毫不起眼的、如同装饰品般的暗红色宝石——此刻,那宝石内部,正有极其细微的光芒在流转!
他更看到了石小川那双近在咫尺的、空洞死寂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属于“小石头”的情感!只有冰冷的、被操控的杀意!
不——!
涵婓心中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呐喊!他想扭转身形,想抓住那剑,但身体的惯性、伤势的拖累、以及那影术带来的诡异错位感,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剑尖,刺向自己的心脏!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涵婓胸膛衣襟的千钧一发之际!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至亲的执念,让涵婓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没有试图完全避开,而是猛地探出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那只手,骨节扭曲变形,沾满污泥和血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那冰冷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剑刃!
噗嗤!
血肉被利刃切割的闷响,在雨声中清晰得令人心颤!
涵婓的右手,死死地攥住了漆黑长剑的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剑身,顺着血槽疯狂流淌!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五指如同铁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扣住!那前刺的恐怖剑势,竟被他这徒手一抓,硬生生地阻滞了那么一瞬!
“哥…!”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挣扎的呼唤,如同游丝般,从石小川那空洞的嘴唇中挤出!他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地挣扎跳动起来!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小石头”的意识!
然而,这丝微弱的挣扎仅仅持续了一瞬!
青冥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袖中手指再次一弹!一道更加隐晦、更加霸道的操控魂力瞬间打入石小川体内!
石小川那刚刚浮现一丝挣扎的眼睛,瞬间再次被空洞的死寂覆盖!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他握剑的手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
嗤——!
被涵婓右手死死攥住的黑色长剑,在石小川被操控的巨力推动下,硬生生向前推进!剑锋割裂皮肉,切割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涵婓的右手几乎被从中剖开!鲜血狂喷!
剧痛让涵婓的力量瞬间崩溃!他死死攥着剑刃的右手无力地滑开!
那柄漆黑的弑亲之剑,带着涵婓手掌淋漓的鲜血和石小川被操控的巨力,再无阻碍,如同毒龙出洞,狠狠地刺向涵婓的心脏!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清微宗主终于彻底摆脱了手背磷火的最后一丝阴冷干扰!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爆射!一股浩瀚磅礴的灵力瞬间爆发!他并未直接攻击石小川或涵婓,而是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而出!
首当其冲的,正是那柄刺向涵婓心脏的黑色长剑!
砰!
长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发出一声闷响!剑尖距离涵婓的心口仅余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剑身剧烈震颤,发出痛苦的嗡鸣!
紧接着,这股力量猛地扩散!
涵婓那前扑的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中,闷哼一声,口喷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数丈外的泥泞之中,翻滚了几圈才停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而握剑的石小川,同样被这股力量扫中!他瘦小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狠狠掀飞,手中的黑色长剑脱手飞出,旋转着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他重重摔落,在泥水中翻滚,口中溢出鲜血,昏死过去。在他被掀飞的瞬间,那空洞死寂的眼神似乎又极其短暂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石小川暴起刺杀,到涵婓徒手夺剑被重创击飞,再到石小川被宗主拂袖击晕,不过短短数息!
风雨依旧,雷声隆隆。
石径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雨水冲刷血迹和泥泞的哗哗声。
徐峥和几名执法弟子目瞪口呆,惊魂未定。
天枢长老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清冷的眸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目光死死盯着那柄插在泥地里的黑色长剑。
清微宗主缓缓收回袍袖,目光深沉如渊,扫过昏迷的涵婓和石小川,最后落在那柄剑上。他左手手背上,被磷火灼伤的焦黑印记依旧清晰,此刻却隐隐传来一丝被那剑上血腥气引动的刺痛。
青冥快步上前,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愤怒”,他指着昏迷的涵婓,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宗主!您看到了!这魔头丧心病狂!竟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幼弟都不放过!竟将他炼成刺杀宗主的傀儡!若非宗主神威,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盖棺定论,将“操控养弟弑圣”的滔天罪名,死死扣在了涵婓头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向那柄插在泥地里的黑色长剑,仿佛要将其作为“罪证”收缴。
就在他的手即将握住那冰冷剑柄的瞬间。
剑柄末端,那颗镶嵌的、毫不起眼的暗红色宝石内部,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般,悄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