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舟推开咖啡厅玻璃门时,风铃清脆的声响被淹没在暴雨将至的闷雷里。
他怀里抱着刚取到的周年纪念礼物——一条定制银链,吊坠是林小满名字的缩写,内侧刻着他们初遇的日期。
想到女友看到礼物时可能会露出的惊喜表情,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笑容在看见窗边卡座的情景时凝固了。
林小满正和一个陌生男生头挨着头看同一部手机,男生说着什么逗得她捂嘴笑起来,甚至自然地帮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黎舟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礼品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舟舟!\"林小满抬头看见他,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慌乱地站起身。那个男生也跟着站起来,高出黎舟半个头的身形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这是我表哥介绍的实习导师,陈学长。\"林小满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正好在附近就约着请教面试问题...\"
黎舟点点头,把礼物袋往身后藏了藏。
他注意到陈学长手腕上的劳力士,和随意搭在林小满椅背上的手臂。咖啡厅的空调突然变得很冷。
\"你好,常听小满提起你。\"陈学长伸出手,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她说你特别会照顾人。\"
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黎舟却觉得指骨发疼。他看见对方领口若隐若现的香水痕迹,是林小满最近常用的那款柑橘调。
回程的地铁上,林小满一直在解释。实习机会多么难得,学长只是热心帮忙,他们真的只是在看面试题库。
黎舟安静地听着,指甲在礼物包装上留下半月形的压痕。
\"你不信我?\"林小满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乘客侧目。她的眼睛在苍白灯光下泛着水光,\"黎舟,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列车进站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话。黎舟望着玻璃窗上两人变形的倒影,想起这半个月来周辉有意无意的暗示。
\"年轻女孩面对诱惑总是脆弱的\",\"职场前辈最懂怎么打动实习生\",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我没有不信。\"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周辉发来的项目修改意见,附言是某国际品牌正在物色新设计师。林小满瞥见屏幕,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又是周总?\"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这半个月你加了多少次班?每次都是和他在一起!\"
黎舟张了张嘴。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每次想拒绝周辉的邀约时,对方总能抛出他无法抗拒的条件——上周是参加行业峰会的名额,前天是引荐他崇拜的创意总监,今天又是...…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林小满的质问带着颤抖的尾音。
列车剧烈晃动,黎舟扶住栏杆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每次加班回来看到她留的夜灯都觉得愧疚,想说那条定制项链在他口袋里捂了整整三天。但最后他只是低下头,任凭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出租屋的楼道灯又坏了。黎舟站在黑暗里,听见屋内传来林小满压抑的啜泣声。他摸出钥匙,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小满?\"他轻轻敲门,\"我们好好谈谈...\"
门内传来物品砸在地上的闷响。
\"你去找你的周总啊!\"林小满带着哭腔的喊声隔着门板显得扭曲,\"反正他什么都能给你!\"
黎舟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他想说他只是想要更好的未来给他们两个人,想说每次收下周辉的礼物都让他辗转难眠。
第一滴雨砸在鼻尖时,黎舟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步道上。他想起大三那年林小满冒雨给他送伞,两个人挤在便利店屋檐下分食关东煮的样子。
回忆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等回过神来时,暴雨已经将他彻底浇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辉发来的消息:\"方案有急改,能来酒店会议室吗?\"附带一个定位。
雨水顺着黎舟的发梢滴进衣领时,公园的钟楼敲响了第十一下。
他在了儿童游乐区的塑料滑梯下方停了下来——这是唯一能勉强躲雨的地方,但倾斜的顶棚早已被雨水穿透。
每阵风吹过,都有冰冷的水珠砸在他的后颈,像无数细小的针刺。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林小满的十七个未接来电在锁屏界面排成一列,最新一条短信写着:\"你回来,我们好好谈\"。
黎舟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关节撞到那个天绒首饰盒。三个月的积蓄,柜台前反复比较的半小时,现在都成了笑话。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黎舟不得不扶住滑梯边缘。掌心接触到的地方长满青苔,湿滑得像他此刻不断下坠的人生。
发烧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喉咙里仿佛塞了团燃烧的棉花。
远处传来汽车碾过水洼的声音。黎舟迟钝地抬头,看见两道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公园入口,在积水中投下摇曳的倒影。车门打开时,他恍惚看见有人撑伞朝这边走来。
\"黎舟?\"
这个声音让黎舟浑身一颤。他眯起被雨水糊住的眼睛,看见一双锃亮的牛津鞋停在半米外——鞋面居然没有沾上一滴雨水。
视线顺着笔挺的西裤上移,周辉正俯身看着他,黑伞在暴雨中纹丝不动。
\"周...总?\"黎舟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周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别动。\"周辉突然单膝跪地,用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了黎舟的脖子。外套吸饱雨水的声音细微得像声叹息。
\"天啊,你在发抖。\"
黎舟想说自己没事,但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周辉的手掌贴上他额头时,那温度烫得惊人。
\"39度至少。\"周辉的声音沉下来,突然解开外套的扣子,\"把手伸进来。\"
黎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一个充满檀香气息的空间。周辉的外套像翅膀一样裹住他,隔着湿透的衬衫,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让他耳根发烫,但虚弱的身体却可耻地贪恋这份温暖。
\"能走吗?\"周辉的声音在头顶震动。
黎舟摇摇头,随即因为这个动作带来的眩晕闭上眼睛。下一秒,他感到一双手穿过膝弯,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
\"失礼了。\"
周辉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黎舟滴水的鬓角。
黎舟模糊地想,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该有多荒谬——像某个拙劣爱情电影的镜头,如果忽略他们二十多岁的年龄差。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黎舟透过周辉的肩膀,看见自己刚才蹲过的地方积起一滩混浊的水洼,倒映着被雨雾扭曲的路灯。
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落,天鹅绒首饰盒掉进水洼的闷响被雨声吞没。
“等等..我的...\"
\"别管了。\"周辉收紧手臂,迈步走向车灯的方向,\"你需要医生。\"
加长轿车的门童早已撑着伞等候。黎舟被小心地安置在后座,真皮座椅像块冰贴着他湿透的背部。周辉快速说了个地址,随即从迷你酒柜取出白兰地。
\"喝一点。\"杯沿抵住黎舟开裂的嘴唇,\"会暖和些。\"
酒精灼烧喉咙的疼痛让黎舟呛出眼泪。他看见周辉正用毛巾擦拭自己的手指,动作细致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藏品。
车窗外,暴雨中的城市变成流动的色块,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
\"为什么...\"黎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会在这里?\"
周辉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车内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让那个瞬间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我看见了。\"他突然说。
黎舟困惑地眨眼。
\"咖啡厅。\"周辉的拇指擦过黎舟发烫的眼皮,\"本想打招呼,但看你们在谈事情。\"
某种冰冷的触感顺着黎舟脊背爬上来。他想起陈学长搭在林小满椅背上的手,想起他们头挨着头看手机的样子。
周辉看到了多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注视的?
\"年轻女孩总是...\"周辉斟酌着词句,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条湿透的围巾,\"容易被光鲜亮丽的东西吸引。\"
黎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是酒精还是高烧的缘故,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色噪点。朦胧中他感觉周辉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温热毛巾擦过锁骨时激起一阵战栗。
\"睡吧。\"周辉的声音渐渐远去,\"到了叫你。\"
车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点光线。黎舟在轿车后座滑下去时,真皮座椅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他听见周辉在叫他的名字,但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视网膜上跳动着细小的光斑,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砂纸摩擦着眼球内侧。
\"冷......\"
这个音节从牙关挤出来时带着颤音。黎舟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车内暖风中扭曲消散,可皮肤下的血液却像掺了碎冰,在血管里叮当作响。
\"再坚持十分钟。\"周辉的手掌贴上他前额,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像块冰片,\"医生在等了。\"
黎舟想点头,却发现颈椎失去了支撑头颅的力气。他的视线斜斜栽下去,落在周辉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上。
那些深色水渍正在织物纤维间蔓延,像他此刻在体内扩散的高热——从太阳穴到耳后,从咽喉到胸腔,某种无形的火焰正蚕食着所有清醒的边界。
车窗外的霓虹开始变形。广告灯牌在雨水中融化成彩色蜡油,顺着玻璃缓缓滑落。
黎舟恍惚看见某个灯箱上浮现出林小满的脸,她嘴唇开合着在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切碎。
\"对,白细胞计数异常......静脉注射头孢曲松钠......\"
周辉的声音时远时近。黎舟感觉有手指解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口。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因为那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咖啡厅里陈学长腕表的反光——同样冷冰冰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肺音清晰,但体温39.8c了。\"陌生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先物理降温。\"
湿毛巾擦过锁骨时,黎舟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呜咽。那根本不是降温,是滚烫的皮肤突然遭遇水分蒸发带来的尖锐刺痛。
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膝盖撞到车门把手,钝痛却延迟了三秒才传到大脑——神经传导系统似乎也被高热熔断了。
\"轻点。\"周辉的声音沉下来,接过毛巾亲自擦拭他汗湿的后颈,\"孩子都疼哭了。\"
黎舟这才发现自己脸颊上有液体滚落。太丢脸了,他居然在周辉面前像个小孩似的流泪。
但高烧剥夺了羞耻心的控制权,当周辉的拇指抹过他眼角时,他竟然可耻地在那微粝的指腹上蹭了蹭。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胃部翻搅起来。黎舟被半抱着穿过走廊,水晶吊灯的光晕在视野里分裂成无数个太阳。
他听见房门开启的电子音,随即陷入一片羽毛般的黑暗——有人把他放进了蓬松的被褥里。
\"静脉通路建立好了。\"医生固定针头时胶布撕拉的声响异常刺耳,\"每八小时一次退烧栓剂。\"
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黎舟在朦胧中看见输液管里透明的涟漪,那让他想起林小满煮的姜茶,热气腾腾的玻璃杯壁上也有类似的水痕。
可是现在没有姜茶了,只有周辉往他腋下塞入体温计的触感,金属探头像把微型匕首。
\"40.1c。\"周辉的叹息像从海底传来,\"去准备冰毯。\"
世界开始溶解。床垫变成沼泽,羽绒被成了压住胸腔的铅块。黎舟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火炭在鼻腔滚动。
有人扒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照射,那束白光在颅内炸开时,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高温中飞舞——
林小满踮脚给他系围巾时发梢的洗发水味道;周辉第一次递来名片时袖扣的反光;母亲在火车站塞进他包里的退烧药;陈学长搭在林小满椅背上的手臂像条苍白的蟒蛇......
黎舟在高烧的混沌中沉浮,意识像被浸泡在滚烫的潮水里,时而浮起,时而沉没。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触碰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别动。” 周辉的声音低而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
一条冰凉的毛巾贴上他的额头,冷意渗入皮肤,短暂地缓解了灼烧般的疼痛。黎舟无意识地喟叹一声,睫毛颤抖着,却睁不开眼。
他的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水……” 他嘶哑地挤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好。” 周辉的回应很快,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托起他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玻璃杯的边缘贴上他的唇,温水缓缓流入他的口腔,恰到好处的温度,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黎舟本能地吞咽,喉咙的灼烧感稍稍缓解。他微微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周辉近在咫尺的侧脸——男人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像是在照顾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慢点喝。” 周辉的声音很轻,拇指轻轻擦去他唇角溢出的水渍。
黎舟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可周辉的温柔里,却掺杂着某种更复杂的东西——那种掌控感,那种不容拒绝的体贴,像是早已算准了他会沦陷在这样的照顾里。
“再睡一会儿。” 周辉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黎舟想说话,想道谢,可高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的意识又一次被拖入黑暗。
黎舟梦见自己站在雨里,林小满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想追上去,可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雨水冰冷刺骨,可下一秒,他又被拉入温暖的怀抱,有人用干燥的毛巾擦拭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别怕。” 周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令人安心。
黎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那双手的温度太过真实。
他无意识地往热源靠近,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呼吸间全是周辉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一点苦艾的气息,沉稳而令人沉迷。
“烧还没退……” 周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
黎舟迷迷糊糊地蹭了蹭那只手,像只寻求安慰的猫。
周辉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骨,像是在描摹他的轮廓。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