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冯玉兰正在整理货架,红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芳啊,姐问你个事儿。
\"您说。\"冯玉兰心头一紧。
\"你妈...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红姐压低声音,\"这两天有生人打听你们。\"
冯玉兰手里的罐头差点掉在地上:\"什么样的人?\"
\"说是药材商人,穿得挺体面。\"红姐皱眉,\"问有没有一对北方来的母女,婆婆肩膀受伤。\"
冯玉兰强装镇定:\"可能是老家来寻亲的...\"
\"得了吧。\"红姐拍拍她的手,\"姐看得出来你们有难处。放心,我让老田把他们支走了。\"
冯玉兰这才知道,红姐的堂弟老田是镇上唯一的旅店老板,那些\"药材商人\"就住在他那里。
\"谢谢红姐。\"冯玉兰由衷地说,眼眶有些发热。
\"客气啥。\"红姐爽朗地笑了,\"对了,明天镇上赶集,你陪我去进点货?让你妈在家歇着。\"
回到小屋,冯玉兰把情况告诉了张淑敏。婆婆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不能再待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是您的伤...\"
\"死不了。\"张淑敏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冯玉兰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逃逃逃!我们还要逃多久?\"她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红姐已经帮我们支走了那些人,这里很安全!\"
张淑敏惊讶地看着她,这是儿媳第一次公然反抗。
\"你不想走?\"张淑敏冷静地问。
冯玉兰的怒气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妈,我累了。\"
她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半个月我睡得比过去十年都踏实。红姐信任我,顾客喜欢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张淑敏沉默了很久,久到冯玉兰以为她不会再回应。窗外,溪水的声音格外清晰,偶尔有青蛙跳进水里的\"扑通\"声。
\"我理解。\"张淑敏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温和,\"但活着比感觉重要。\"
冯玉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婆婆眼中没有往日的严厉,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理解?
\"再等三天。\"张淑敏妥协了,\"如果情况没有恶化,我们就多住一阵。\"
这个小小的让步让冯玉兰心头一暖。她突然意识到,强势的张淑敏正在学着尊重她的选择,这是她们关系里前所未有的转变。
第二天赶集,红姐带着冯玉兰去了镇外的批发市场。集市上人声鼎沸,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冯玉兰帮着红姐挑选日用品,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在小摊吃米粉时,红姐突然压低声音:\"芳啊,有件事你得知道。\"
冯玉兰的筷子停在半空。
\"老田说,那些商人不是做药材的。\"红姐神色凝重,\"他们兜里揣着照片,我偷瞄了一眼...是你和你妈。\"
冯玉兰的血液瞬间凝固。
\"别怕。\"红姐按住她发抖的手,\"我已经让老田告诉他们,你们往南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们?\"冯玉兰颤声问。
红姐的眼神飘向远方:\"我男人死的那年,要不是邻居大姐收留,我和孩子早饿死了。\"
她转回目光,\"人在难处,能拉一把是一把。\"
回镇的路上,冯玉兰心事重重。经过镇公所时,她注意到外墙的公告栏上贴着几张崭新的通缉令。
她假装系鞋带,凑近看了一眼——心脏差点停跳:她和张淑敏的照片赫然在列,罪名是\"涉嫌包庇毒品犯罪\"!
照片显然是多年前的,张淑敏的还是单位退休证上的标准照,她自己则是结婚登记时的照片。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冯玉兰强自镇定地跟上红姐,心里盘算着如何告诉张淑敏这个坏消息。
经过茶馆时,她无意中瞥见窗边坐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虽然没有金表男,但那副派头如出一辙。
\"红姐,\"她尽量自然地问,\"那些就是打听我们的商人吗?\"
红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一变:\"不是这批。新来的...\"
她拉着冯玉兰快步离开,\"情况不对,我们绕路走。\"
回到杂货店,红姐立刻关上店门:\"芳,你和你妈到底惹了什么人?\"
冯玉兰知道瞒不住了:\"很危险的人。红姐,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今晚就走,不连累您。\"
\"傻丫头!\"红姐急得直跺脚,\"现在全镇都是他们的人,你们能往哪走?\"她思索片刻,\"这样,你们今晚住我姐家,她住在河对岸的渔村里,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冯玉兰感激得说不出话来。红姐却已经行动起来,快速打包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天黑后我让侄子划船送你们过去。现在去接你妈,别走正门,从后巷绕。\"
冯玉兰刚要离开,杂货店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些的跟班。
\"老板娘,拿包中华。\"男人声音粗犷,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店内。
红姐暗中推了冯玉兰一把,示意她往后门走,自己则迎上去:\"不好意思啊大哥,小店不卖高档烟…...\"
冯玉兰溜进后厨,从窗户翻到后院,心跳如擂鼓。她刚跑到小屋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张淑敏的厉喝:\"谁?\"
\"是我!\"冯玉兰压低声音,\"出事了!\"
她简明扼要地说了通缉令和陌生男人的事。张淑敏出奇地冷静,已经穿好外套,手提包挂在没受伤的右肩上:\"红姐怎么说?\"
\"她让我们去她姐姐家躲躲。\"
张淑敏点点头:\"可信吗?\"
\"我觉得...可信。\"
\"那就走。\"张淑敏塞给冯玉兰一把水果刀——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以防万一。\"
天色渐暗时,红姐的侄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划着小船出现在溪口。婆媳二人猫着腰上了船,少年一言不发,熟练地撑船离岸。
小船无声地滑行在蜿蜒的溪流上,两岸芦苇丛生,完美地遮蔽了他们的行踪。冯玉兰紧握着张淑敏的手,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冷汗。
\"到了。\"少年突然低声说,指向远处几点灯火,\"红姑在等你们。\"
船靠岸时,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已经等在码头上。借着月光,冯玉兰认出她和红姐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苦。
\"快进屋。\"红姑简短地说,\"追你们的人已经住进镇上了。\"
简陋的渔村小屋比红姐的后院更寒酸,但温暖干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下肚,冯玉兰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
红姑等她们吃完才开口:\"我男人打鱼回来说,渡口和公路都有人守着,你们暂时出不去了。\"
\"能躲多久?\"张淑敏直切重点。
\"看情况。\"红姑诚实地说,\"渔村人排外,但钱能通神。那些人如果出高价...\"
张淑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不会连累你们。只住一晚,明天想办法。\"
夜深人静时,冯玉兰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张淑敏睡在她身旁,呼吸均匀而轻微。
\"妈,\"冯玉兰轻声问,\"您睡着了吗?\"
\"没。\"
\"我...我今天看到通缉令了。\"
张淑敏沉默了一会儿:\"意料之中。\"
\"我们真的没出路了吗?\"
张淑敏转过身,在黑暗中直视冯玉兰的眼睛:\"有。两个选择:一直逃,或者…...\"
\"或者什么?\"
\"反击。\"张淑敏的声音冷得像冰,\"老金不会放过我们,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关于张硕,关于他父亲,关于...我。\"
“妈,张硕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月光透过窗纸,在张淑敏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是工伤。\"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因为发现了老金的毒品生产线,被灭口的。我...亲眼看见了。\"
冯玉兰如坠冰窟。二十年来,她一直以为公公是在工厂事故中去世的,张硕也一直这么告诉她...…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张淑敏苦笑,\"老金那时候已经是区人大代表了。我试过,结果就是...\"她摸了摸肩上的伤,\"这发子弹,和一张精神病诊断书。\"
冯玉兰突然明白了婆婆多年来的强势和警惕从何而来——那是一个女人在失去一切保护后,为自己锻造的铠甲。
\"所以您培养张硕学法律...\"
\"希望他有一天能翻案。\"张淑敏的嗓音哽咽了,\"结果他走上了老路,甚至更糟。\"
冯玉兰在黑暗中握住婆婆的手。两只同样粗糙、同样颤抖的手紧紧相握,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睡吧。\"张淑敏最终说,\"明天...我们得做个决定。\"
冯玉兰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思绪如潮水般涌来——红姐的恩情、张淑敏的秘密、通缉令上的照片...还有那把藏在手提包里的水果刀。
反击。这个词在她脑海中回荡。她们真的有能力对抗老金那样的恶势力吗?但如果继续逃亡,何时才是尽头?
窗外,一轮满月升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溪面上,如同铺了一条银色的路,不知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