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宾利欧陆光洁如镜的黑色车顶,汇成细流,蜿蜒而下。
宁修衍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城市轮廓。
几个月前那场发生在宁家客厅、以宁云梦被拖入精神病院为终局的“圣诞血色狂欢”,似乎并未在这座繁华都市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宁家内部,悄然完成了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而宁曦宛,那个他曾经最看不惯、如今却深深刻下忌惮印记的妹妹,俨然已成为新的中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新染的头发,在头顶灯光下泛着一种冷调的灰蓝光泽。
这颜色张扬又内敛,像他此刻的心境——被宁曦宛那毫不留情的一脚踹进泳池后,某种根深蒂固的轻狂与傲慢被冰冷池水浇灭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蛰伏的、带着审视的谨慎,以及对自身处境愈发清晰的认知。
他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被压抑的躁动,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二少,光华商学院到了。”司机平稳地停下车,低声提醒。
宁修衍收回视线,推开车门。
微凉的、带着湿意的秋风立刻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他随手拢了拢身上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迈步下车。
深棕色切尔西靴踏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光华商学院,顶尖的商学府邸,亦是豪门子弟的聚集地。宁修衍今日的目标明确:章家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空降光华大一的小少爷,章玄华。
传闻此人长相极尽精致,背景深厚,性子却难以捉摸。
对宁修衍而言,这如同一剂诱人的毒药,既能满足他沉寂多时的猎艳之心,若操作得当,或许还能成为某种筹码。
他喜欢那张脸,强烈的征服欲在心底蠢蠢欲动。
他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步履从容地穿过学院古朴典雅、爬满常青藤的拱门,朝着人流涌动的教学楼方向走去。
绕过一片巨大的、在秋雨中愈发显得金黄耀眼的银杏林,宁修衍的脚步微微一顿。
目光穿过稀疏的雨帘和飘落的金色扇形叶片,精准地锁定在教学楼侧廊檐下的一道身影上。
那人倚着粗粝的红砖廊柱,姿态放松而随意。一件设计感十足的黑色连帽卫衣,外面松松垮垮地套了件同色系的飞行员夹克,拉链只拉到胸口。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利落的黑色狼尾发型,几缕微湿的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身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同伴说话,唇角挂着一抹干净温和的笑意,像初秋午后未被雨水沾染的阳光。
宁修衍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定格在那人的脸上。
章玄华。
目标确认。宁修衍调整出一个风流倜傥、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抬步走了过去。
章玄华闻声抬眼望来,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疑惑和好奇。
他身边的同伴,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宁修衍后来知道他叫陈默),也停下了话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打扰一下,”宁修衍在距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收起伞,任由伞尖的雨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目光专注地落在章玄华脸上,笑容真诚,“如果我没认错,是章玄华,章小少爷?”
章玄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脸颊似乎还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清澈得像林间小鹿。
“我是章玄华。”
声音清朗干净,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这位是?”他看向宁修衍,带着询问。
“宁修衍。”宁修衍报上名字,同时向陈默也友好地点点头,“宁家,行二。”
“原来是宁二少。”章玄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得真诚而略带一丝“久仰”的羞涩。
“你好。”他主动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宁修衍心中微动,握住那只手。触感微凉,却细腻。
章玄华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刚回国、涉世未深、被家族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形象。
这让他心中那点征服欲和掌控感更加膨胀。
“章少刚回国就进了光华,真是年少有为。”宁修衍松开手,语气自然热络。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找个地方坐坐?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环境很安静,他们家的手冲很地道。”
他抛出邀约,姿态放得恰到好处,既有世家子弟的矜贵,又带着对“后辈”的关照。
章玄华似乎有些犹豫,看了看身边的陈默,又看了看外面连绵的雨幕。
浅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对“陌生人”的天然警惕,但更多的是对“安静咖啡馆”和“好咖啡”的向往。
这份犹豫和纯然,让宁修衍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这……”章玄华迟疑地开口。
“一起去吧,玄华。”陈默倒是很识趣,笑着推了推眼镜,“正好我也想去喝点热的。”
“那…好吧。”章玄华像是被说服了,对着宁修衍露出一个略带感激和放松的笑容。
“麻烦宁二少了。”
宁修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猎物,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单纯。
名为“橡树”的咖啡馆坐落在学院后街一处安静的拐角,暖黄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室内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和舒缓的爵士乐。
宁修衍选了个靠窗的僻静卡座。章玄华坐在他对面,脱下了飞行员夹克,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连帽卫衣,更显得身形清瘦,带着一种不设防的学生气。
他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又乖巧。
陈默则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低头刷着手机,很自觉地扮演着背景板。
“章少在国外念书,习惯喝咖啡吗?”宁修衍姿态放松地靠在舒适的沙发椅背上,目光温和地落在章玄华脸上,带着引导话题的意味。
“还好,”章玄华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弯了弯,带着点不好意思。
“其实更喜欢喝茶。不过这家咖啡确实很好喝。”
“喜欢就好。”宁修衍轻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光华课程紧不紧?刚回来还适应吗?”他像一个关心后辈的兄长,语气拿捏得极好。
“课程还好,教授都很厉害。”章玄华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卫衣上的抽绳,显得有些孩子气。
“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他微微蹙起眉,那点忧郁的神情恰到好处地落在宁修衍眼中,激起一丝保护欲。
“哦?哪里不习惯?”宁修衍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眼神专注。
“嗯……”章玄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就是……感觉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
“好像觉得我是靠着家里才进来的……或者……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宁修衍心中了然,同时也升起一丝隐秘的得意。
这不正是他的机会吗?
他露出一个理解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人之常情,章少不必介怀。光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难免有些心思不纯的人。重要的是自己心里有杆秤。”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或者觉得心里不痛快,随时可以找我聊聊。我在这个圈子也混了几年,多少能帮你挡掉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抛出了橄榄枝,姿态放得既像保护者,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边界。
他知道,对这种看似单纯的小少爷,适度的示好和保护欲是最容易打开心防的。
果然,章玄华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和信赖的光芒,像蒙尘的宝石被擦亮。
“真的吗?宁二哥?”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带着亲近的依赖感。
“谢谢你!”
“当然是真的。”
宁修衍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举手之劳而已。”
接下来的聊天变得轻松而“愉快”。
宁修衍刻意引导着话题,讲述一些无关痛痒的圈内趣事,偶尔带点自嘲的糗事,将自己包装成一个风趣幽默、见多识广又“乐于助人”的兄长形象。
章玄华则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时而发出惊叹,时而露出腼腆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对宁修衍的“崇拜”和信任。
他偶尔提到自己在国外的生活片段,也显得简单而纯粹,无非是学习、画画、偶尔的旅行,描绘出一个干净、不染尘埃的世界。
宁修衍越聊越觉得心痒难耐。
章玄华的“单纯”和“依赖”极大地满足了他被宁曦宛长久压制后的挫败感,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在暖黄灯光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份美好据为己有的冲动,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几乎可以预见,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很快就会成为他精心编织的情网中,一只懵懂无知、任他予取予求的猎物。
第一次咖啡馆的“偶遇”和“相谈甚欢”后,宁修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光华附近。
他总能“恰巧”遇到下课或独自在图书馆看书的章玄华。
有时是送上一杯他“顺路”买到的、章玄华“随口”提过喜欢的奶茶,有时是邀请他一起去品尝新开的、据说评价很高的餐厅。
章玄华每次见到他,都会露出那种带着惊喜和依赖的干净笑容,浅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他从不拒绝宁修衍的邀约,偶尔还会主动分享一些在学校遇到的小烦恼——比如某个小组作业的搭档不太靠谱,或者被某个热情的学姐“吓”到了。
每当这时,宁修衍就会扮演起可靠兄长的角色,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或者直接用宁家的名头不动声色地帮他“解决”掉那些“麻烦”。
看着章玄华眼中愈发明显的信任和亲近,宁修衍的掌控感与日俱增。
然而,这种单方面的“狩猎”游戏,在宁修衍看来似乎过于顺利了。
章玄华表现得太过纯粹,太过依赖,像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
这偶尔会让宁修衍心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但很快就被对方那毫无防备的、天使般的笑容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态度所淹没。
他需要一点“刺激”,一点能打破这层看似纯真壁垒、让他真正触碰到对方的契机。
机会很快以一种宁修衍未曾预料的方式降临。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
章玄华给宁修衍发了一条信息,语气带着点犹豫和不安,说他一个人去城西新开的一个艺术园区看一个小型画展,出来时感觉好像有人跟着他。
信息末尾还附了一个定位,是园区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宁修衍几乎是立刻丢下了手头的事,驱车飞驰而去。
他赶到定位地点时,天色已近全黑。
那条后巷狭窄而昏暗,只有远处主路透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和斑驳的墙壁。
巷子里,章玄华正被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在中间。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单肩背着一个装画具的帆布包,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身体微微发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鹿。
“小子,看画展?挺有钱啊?借哥几个点花花?”为首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不怀好意地逼近,伸手就去扯章玄华肩上的帆布包。
“住手!”宁修衍大喝一声,疾步冲了过去,气势十足。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极具压迫感。那三个混混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现,愣了一下。
“你谁啊?少管闲事!”花衬衫男人松开章玄华,转向宁修衍,语气凶狠。
宁修衍挡在章玄华身前,将他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那三人:“他是我的人。滚开!”
“哟呵?还挺横?”另一个黄毛混混嗤笑一声,掂了掂手里的半块板砖,“哥几个今天……”
他的话没说完,变故陡生!
被宁修衍护在身后的章玄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害怕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那黄毛混混话音未落、注意力完全被宁修衍吸引的瞬间,章玄华动了!
章玄华像一道蓄势已久的黑色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宁修衍身后窜出!
他根本没有去管那个拿着板砖的黄毛,目标直指为首的花衬衫男人!左手快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花衬衫男人伸向宁修衍的右手手腕,拇指狠狠下压其腕关节内侧的麻筋!
同时,右腿膝盖带着凌厉的风声,如同重锤般狠狠顶向对方毫无防备的柔软小腹!
“呃啊——!”花衬衫男人猝不及防,只觉手腕剧痛发麻,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惨叫一声,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着腰倒了下去,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干呕。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黄毛和另一个混混完全懵了,举着板砖的手僵在半空。
章玄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在花衬衫倒下的瞬间,他借着前冲的惯性,身体一个灵巧的拧转,右手手肘如同铁锥,带着全身的力量,凶狠无比地砸向旁边那个刚刚反应过来的混混的太阳穴。
砰!
一声闷响!那混混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两个混混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只剩下那个拿着板砖的黄毛,此刻脸上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看着章玄华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狠,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握着板砖的手都在发抖。
章玄华缓缓站直身体,背对着宁修衍,面向那个吓破胆的黄毛。
他身上那件干净的黑卫衣沾染了些许灰尘,但脊背挺得笔直,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与刚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判若两人!冰冷、肃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
昏暗的光线下,宁修衍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勾起的唇角——那弧度冰冷而残酷,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
“还要借吗?”章玄华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清朗的少年音,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黄毛混混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扔下板砖,连滚带爬地拖起地上昏迷的同伴。
又踹了一脚还在干呕的花衬衫,三人如同丧家之犬般,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死寂。
狭窄的后巷只剩下宁修衍和章玄华两人,以及地上那块孤零零的板砖。
章玄华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的冰冷肃杀如同潮水般退去,速度快得惊人。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重新看向宁修衍时,里面盛满了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水光,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身体又恢复了那种微微发抖的状态,仿佛刚才那个瞬间解决掉两个混混的狠戾角色从未存在过。
“宁……宁二哥……”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和依赖,踉跄着扑向宁修衍,像寻求庇护的幼兽,“吓死我了……他们……”
他扑到宁修衍身前,双手紧紧抓住宁修衍的胳膊,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抬头看向宁修衍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全然的信任。
宁修衍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是因为眼前这荒谬绝伦、颠覆认知的一幕!
刚才那三秒!那快如鬼魅、狠辣精准的动作!那冰冷肃杀的眼神!还有此刻这张瞬间切换回楚楚可怜、纯真无邪的脸!
“你……”宁修衍喉咙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试图从章玄华眼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但那双浅蓝色的眸子里只有纯粹的恐惧和依赖,水光潋滟,无辜到了极点。
“我……我学过一点点防身术……”章玄华似乎察觉到了宁修衍的僵硬和审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羞赧。
“在国外的时候,家里人怕我被欺负,逼我学的……刚才太害怕了,就……就乱打了几下……”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小委屈,“宁二哥,你不会觉得我……太凶了吧?”
太凶了?乱打了几下?
宁修衍看着地上那个还昏迷着的混混,太阳穴的位置明显红肿了一大块。
再看看那个花衬衫,还蜷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这叫“乱打了几下”?这叫“一点点防身术”?!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怒火在宁修衍心头交织升腾!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之前的种种“单纯”、“依赖”、“崇拜”,此刻回想起来,都成了最辛辣的讽刺!这个章玄华,根本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他是一条披着羊皮的毒蛇!一个演技精湛到令人发指的猎手!而自己,竟然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