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装上最后一辆军用卡车,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布。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长江水汽混合的独特气味。曾国宇看着清单上最后一个名字被重重划掉——“克虏伯75mm山炮四门”——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批从薛常麟指缝里抠出来的“硬货”,总算一粒不少地握在了自己手里。崭新的步枪、黄澄澄的子弹、威力巨大的火炮,还有沉甸甸的饷银箱……这些都是他稳固黔州、进而实现那个“远走高飞”计划的底气。
“四弟,都点清了?” 三哥曾国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没精打采的疲惫。
曾国宇转过身,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清点完毕,分毫不差。三哥,这次全靠你了!” 他拍了拍手中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交接文书,分量十足。
曾国泰走近,他身上那件质料考究的长衫在码头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掩盖不住眼底的倦怠。
他没有看那些军火,目光牢牢锁在曾国宇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
“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曾国泰摆摆手,随即一把抓住了曾国宇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曾国宇微微一怔。三哥的手心有些汗湿,微微发凉。
“四弟,” 曾国泰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抗拒的恳切,“你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面。答应三哥,一定、一定要再来看我!这南京城里…我…一个人,身边连个能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竟隐隐泛起一点水光。
曾国宇看着眼前的三哥。记忆中那个纨绔,胆小怕事,没有担当的三哥,对他,是有真感情的。
他知道,为了弄到这批枪炮饷银,三哥在薛常麟那没少受折腾。
“委曲求全”,绝非虚言。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一丝沉重。
“三哥…” 曾国宇反手用力握住了曾国泰冰凉的手,郑重承诺,“你放心!黔州之事一了,局面稳定下来,我动身来看你!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好!好!” 曾国泰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似乎散去了一些,紧紧攥着曾国宇的手不肯松开,“记住你今天的话!莫要忘了南京城里,还有个替你周旋、替你…跪过薛常麟的三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丝苦涩。
“三哥!这份情,我曾国宇记一辈子!” 曾国宇心头一凛,语气更加坚定,“等我!”
汽笛长鸣适时响起,催促着离别。随行的副官在不远处恭敬提醒:“督军,该启程了。”
曾国泰这才缓缓松开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抽走了某种支撑。他看着曾国宇利落地整理了一下军装衣领,转身大步走向卡车。晚风吹起他军大衣的下摆,背影挺拔而决绝,带着一股迫不及待要返回自己地盘的锋芒。
“四弟!” 曾国泰忍不住又追上前一步,几乎是喊出来的,“一路顺风!保重!一定要…小心!”
曾国泰好不容易人模人样了一回。来送曾国宇之前,他还只有没炫耀够的遗憾,可真到送行之时,多了真心实意的不舍。
曾国宇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用力向身后挥了挥。
“三哥,保重!我一定回来!”
车队轰鸣,载着沉重军火和更沉重的心事,疾驰而去。车灯划破黑暗,驶向未知的风暴中心——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