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明轩抽出纸巾擦掉女儿脸上的泪，声音很平静：“芙芙，我很爱你，你妈妈也是一样，这点我可以保证，但我们的人生不只有你一个女儿，还有我们自己的生活和理想。”
“很抱歉我和你妈妈的选择伤害了你，但爸爸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和妈妈，允许我们拥有更好的人生。”
芮芙捂着眼睛默默消化，她很想无理取闹地质问，为什么有的父母为了孩子，就算家暴、感情破裂也不离婚，既然他们没有感情破裂，为什么不能为了孩子继续在一起？
可芮芙已经不是几岁的无知孩童，认为爸爸妈妈应该永远在一起。
爸爸给出的理由如此现实，让人充满了无力回天。
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抛弃糟糠，没有嫌贫爱富攀高枝，就是因为距离远了，感情被无数新的人和事冲淡，找到奋斗目标的两个人，又都不愿意为对方放弃自己。
如此地合情合理，芮芙没办法指责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感情上接受又是一回事。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人终有一死，可又有几个人能在面对生离死别时无动于衷呢？
服务员已经把菜基本上齐了，菜是薛灵秀点的，但都是芮明轩和芮芙爱吃的。
至于薛灵秀为什么知道芮芙喜欢吃什么，当然是芮明轩经常说起，刚认识时，芮明轩说起他的女儿总是十分自豪。
就连蓉蓉出生时，芮明轩说的也是——这眯缝眼，不像她姐姐眼睛又大又亮。
前些年，薛灵秀甚至要在寒暑假回娘家去，就算芮蓉出生了也例外。因为不知道芮芙哪天过来，通常放假第一天躲出去，最后一天才回来。
这次饭局是薛灵秀主动安排的，她是芮明轩的合法妻子，也并不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第三者，她受够了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着他的女儿，好像她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芙芙，你爱吃长兜鱼吧？这家酒楼的师傅据说是掌勺过国宴，做的味道最正宗了。”薛灵秀热情招呼。
她安排这次饭局也不是要摆什么谱，能和平相处最好了，不能和平相处也没关系，反正不会一起生活，只要让芮明轩看到她的态度就行。
芮芙沉默看着她，或许“后妈”这个身份就是自带被讨厌的buff，周身充满抗拒的空气，让包厢原本缓和的空气又凝固下来。
“吃这个吧，你最喜欢吃的小孩儿菜。”芮明轩夹了颗荔枝虾球到芮芙碗里。
这顿饭吃得沉默，芮明轩看出芮芙的抗拒，也没有给两边介绍，只是一直给芮芙夹菜。
芮芙沉默吃着，也没说什么。
薛灵秀一开始招呼几句，没人搭茬儿后，也安静照顾女儿吃饭。
包厢里唯一的声响，只有芮蓉时不时发出的哼哼唧唧，还有薛灵秀更加小声的劝慰。
“她是不是想过来找你？”芮芙开口，自己都没发现声音居然那么沙哑。
芮明轩有点尴尬，他觉得这种时候跟小女儿亲热，大概会让大女儿更加伤心，就没有像往常一样抱她。
反正平时带在身边，也没少抱，这种时候没必要在芮芙心里扎刀子。
小孩子是很会看脸色的，当芮芙问出那句话时，芮蓉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噔噔噔跑过半个圆桌，来到芮明轩身边，抓紧他的衣服。
芮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芮芙，眼神戒备，还有点可怜，好像她是一个会抢走她爸爸的坏蛋。
可是这明明是她的爸爸……
芮明轩把小女儿抱起来，就像小时候抱芮芙一样，放在自己膝上，哄着喂饭。
芮明轩不是那种“父爱无声”的爸爸，他对芮芙要比吴丽淑更宠溺，小时候芮明轩那儿总是更容易要到零花钱。
虽然定时定量给零花钱的规矩是爸爸制定的，但妈妈却是执行最严格的，爸爸会时不时补贴她。
很小的时候，爸爸给她讲睡前故事，大一点了，就给她念《资本论》、《毛选》、《国富论》这种催眠效果超级加倍的“睡前故事”。
早上赖床，爸爸会一边念叨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边快速帮她穿好衣服。
不过上小学之后就不会再帮她了，爸爸会说，“你今年是真的长大了。”
芮明轩是个很好的爸爸，但现在，他成为了另一个孩子的爸爸，不再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虽然芮芙觉得自己一个成年人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计较很掉价，她也不再需要爸爸像照顾小孩儿一样照顾她。
但看着自己的爸爸照顾他和别人生的小孩儿，心里还是发堵，有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经过她同意就被悄然分走的委屈和憋闷。
要说芮芙有多乍闻噩耗，世界崩塌，也不至于，她今年十八岁了，不是八岁，这些年物质和精神上都没匮乏过，属于是如果拿小白菜剧本会被骂白眼狼。
但要芮芙心平气和地接受并祝福，她好像也做不到，尽管她知道那母女俩并没有错。
心里堵着一团发不出又化不掉的情绪，再好的菜都食不知味，等桌上唯一吃得开心的芮蓉吃饱喝足，大人们便草草结束宴席。
菜还剩了不少，薛灵秀等着服务员打包，芮芙自己先出了包间。
芮明轩怕她乱走，赶紧追了出来，身上还黏了一个打瞌睡的软团子。
“先回车上去。”
芮芙看了哈欠连天的芮蓉一眼，“我不想去你家做客。”
芮明轩显然被女儿的话伤到了，语气变得急切，“你在乱说什么？跟爸爸回家怎么能叫做客呢？”
“我不想去。”芮芙倔强地看着爸爸。
芮明轩叹了口气，人像沧桑了几岁，“爸爸都不说你妈妈知道我让你住外面会骂死我这种话了，你个女孩子住在外面，爸爸怎么放心？”
芮芙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爸爸的家是她的家没错，可是那个家里多出了两个和她毫无关系的人，已经不是完全属于她了。
而芮芙也不想去融入，或者说入侵那样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