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岐的后颈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那声音明明还带着谢知秋惯常的清润,尾音却像浸了腐水的琴弦,黏腻得让她胃里翻涌。
她盯着那双被黑雾完全吞噬的眼睛,忽然想起前日在竹阵里,那道撞破结界的黑影也是这般眼神——空洞,却又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袖中三枚透骨针已经抵在指节间。
青铜鼎残留的金液在她脚边晃出细碎光斑,照见谢知秋青衫下若隐若现的黑雾,那些黑雾正顺着他的衣纹往她脚边爬,像无数条无形的蛇。
“做了什么?”黑影低笑,喉结滚动的弧度还是谢知秋的,声音却裂开成几重,“他太弱了,灵脉虚得像张薄纸。我不过在他魂里种了粒阴煞籽,他就哭着求我别再撕他的记忆。”
苏岐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日在破庙,谢知秋咳血时攥着她手腕的手那么凉,说“我好像记不得很多事”时睫毛都在发抖——原来不是病弱,是有人在啃噬他的魂魄。
“现在轮到你了,小灵种。”黑影又近了半步,青衫下摆扫过她沾着青苔的鞋尖,“太初医脉的笼子,困不住要成气候的鸟。但你猜猜,这笼子是困你的,还是困我的?”
话音未落,整座圣殿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岩壁上的铭文像被泼了热油,金红光芒顺着刻痕窜动,在两人脚下交织成复杂的阵图。
苏岐被那光芒刺得眯起眼,再睁眼时,四周的黑暗已被无数镜面取代。
每面镜子都有一人多高,银白镜面泛着冷光,将她和黑影的身影切割成无数碎片。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每面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此刻的场景。
最左边那面镜里,三岁的苏岐正被奶娘拽着往林子里跑,身后火光映红半边天,有穿黑纹道袍的人举着带血的剑喊“青囊余孽不留活口”;右边第三面镜中,十六岁的她蹲在药棚里,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在脑海炸响时,她惊得打翻了药篓,晒干的紫背天葵撒了满地;再往右,镜中出现个穿月白锦袍的女人,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正将块刻着蛇纹的玉佩塞进襁褓,说“阿岐,娘的小灵种,要替娘守住太初”——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母亲。
而所有镜中的谢知秋,身影更加混乱。
有时他是蹲在她药棚外帮她晒药的书生,指尖沾着朱砂墨;有时他穿着血煞门的玄色劲装,手中匕首正抵住奶娘后心;最诡异的是一面镜里,他披着天医阁的金色云纹长袍,正将一枚符印按在她眉心,说“灵种融合,从此医道有继”。
“这是……记忆囚笼。”苏岐的声音发颤。
她想起系统空间里青囊宗手记提到过,上古医修会用镜面封存记忆,“太初医脉在筛选继承者。”
黑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黑雾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撞向最近的镜面。
那面映着奶娘逃亡的镜子“咔”地裂开细纹,镜中画面却愈发清晰,连奶娘鬓角沾的血珠都能看清。
“没用的。”苏岐咬着牙后退,金纹在腕间烫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她注意到,每当目光扫过某面镜子,金纹便会泛起涟漪——比如映着母亲的那面,金纹像活了般往她指尖窜;而映着血煞谢知秋的那面,金纹却缩成细链,缠在她腕骨上。
“灵种感应。”她突然想起墙上铭文“灵种非天生,乃炼制之果”。
或许这些镜子是试金石,真正的灵种能分辨哪些是真实记忆,哪些是诡道伪造的幻境。
苏岐猛地抽出袖中归元针,针尖对准那面金纹反应最激烈的镜子——映着母亲的那面。
“你敢!”黑影的黑雾突然凝成利爪,朝她面门抓来。
苏岐侧身避开,针尖已刺进镜面。
“叮——”
脆响中,镜面像冰面般碎裂,无数光点涌入她脑海。
她踉跄着扶住青铜鼎,眼前闪过陌生却熟悉的画面:
红烛高烧的产房里,穿玄色绣蛇纹的老者将一枚泛着青光的种子按进婴儿眉心,说“太初医脉千年积累,全在这灵种里。苏夫人,你该庆幸,你女儿是百年来最完美的容器”;
天医阁阁主跪在青囊宗大长老面前,手中捧着染血的密信:“血煞门联合诡道要灭青囊,他们知道灵种在苏家。求您,把灵种交给我们,天医阁能保她周全”;
奶娘颤抖着撕开婴儿襁褓,露出心口处与苏岐如今金纹一模一样的蛇形印记,哭着说“小姐,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他们把灵种从你身体里挖走”……
“原来我从来不是什么遗孤。”苏岐捂住发疼的太阳穴,抬头时,那面映着血煞谢知秋的镜子突然剧烈震动。
镜中谢知秋的脸开始扭曲,玄色劲装下渗出黑雾,和此刻站在她对面的黑影越来越像。
“够了!”黑影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他踉跄着后退,双手掐住自己脖子,“你以为这些破镜子能困住我?我是太初医脉最早的影卫,是专门用来……用来……”
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苏岐这才看清,他脖颈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印,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我只是个容器。”他抬起头,眼中黑雾退去一瞬,露出谢知秋原本的深棕瞳孔,“被种下多重人格,被用来监视灵种,被……被要求在必要时……吞噬她。”
苏岐的呼吸停滞了。
她想起谢知秋总说自己“记性差”,想起他总在她治完诡祟后默默煮醒神汤,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用银针破邪时,眼底那抹她以为是惊讶的……痛楚。
“你配得上。”她突然开口。
黑影愣住。
“你配得上我的信任。”苏岐取出最后一枚归魂针,针尾缠着她前日采的忘忧草,“因为现在站在这里,痛苦到要撕裂自己的,是谢知秋,不是什么影卫。”
她一步跨到他面前,针尖抵住他眉心。
“醒过来。”
归魂针没入皮肤的瞬间,所有镜子同时发出刺耳鸣叫。
镜面碎片如暴雨般坠落,苏岐本能地将谢知秋护在怀里。
等再睁眼时,两人正跪在一片石台上。
石台上供奉着一具风化的尸体。
那人穿着青囊宗的月白色长袍,双手交叠在腹间,掌中握着枚三寸长的金针,针柄刻着“若灵种成,则医道存;若灵种败,则万劫不复”。
谢知秋虚弱地靠在她肩上,声音沙哑:“这是……太初医脉的创始人?”
苏岐没回答。她盯着那具尸体的眼眶——
那里,原本应该是空的。
此刻,却有两团幽绿的光,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