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琢磨,小白先生这脑子好使得很,记性又好,书法也好,怎么会考科举不灵呢?分析下来,估计是对儒家学问不感兴趣,观点不一样。就像他自己,也是对儒家的某些观点不服气,只不过不敢乱讲,这可是十恶不赦的范畴啊。
洪先生是习学墨家学问的,那是工家的祖师爷之一。他喜欢老庄的豁达,也喜欢法家的严谨。他从小读过儒家经典,有些一知半解,参加过两次科举,连个举人也没考上,勉强算是个老秀才。不过,他家里亲戚能耐,欣赏他的营建才能高,以技能好举荐到工部入仕的。
他出身不硬,又没钱巴结送礼,所以这些年就是苦干活,一直升迁不上了。能人自来最待见能人,洪先生对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很是喜欢,觉得跟着他不算亏,心里大定。
吴王回都城时,把广平郡主也捎带走了,倒是省得王雷专门去送。王雷今年不打算再盖什么郡主府,那潜秀山投资,跟无底洞似的,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本,自己现在花的钱,还是父亲和姑姑给的呢。何况,郡主的孝期还有两年多呢,两人成不了婚,郡主更不会来青州长住,何必急在这一时。
王善一跟王雷说,建郡主府不着急,不过,有洪先生、刘先生、小白先生几个能人在,又有人手,赶紧在潜秀山盖几个先进的养殖场很有必要。那么多田地,将来肯定要用畜力,多养牛、驴,又能干活,还能吃肉。顺便养它千八百头猪,两千只羊,那些番薯藤、胡萝卜秧子,黄豆秸杆之类白扔了很可惜,加上豆饼子、豆腐渣子,粉浆下脚料,当饲料正好。
这个决定一出,王雷觉得言之有理。王善一马上让信鸽给她哥送信,小北山那边养得牲畜,今年新生的全部不动绝育手术,不宰杀,不出售,留成种畜,给潜秀山这边送过来。
还有,凤凰峪既然成了广平郡主的私产,也要利用起来。王善一和王雷又仔细考察了一下,这座山里有几个小型的瀑布,到山谷里形成一条挺大的溪流,溪水清澈,口感清甜,顺着山势流到山脚下,汇入南阳河,可见山上的水源极好。
从半山坡到山脚这一带种绿茶很适合,山顶上植被尚好,暂时不动,省得影响水源。青州种的茶叶品质可能比不上杭州和湘水一带,不过,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边离东北挺近了,茶叶采收了,从渤海走大船,直接拉到营州附近,办个贸易行,卖给靺鞨六部。给钱也行,换些马匹和牛羊和木料也不错。
青州是产粮的好地方,既有好水,这边的气候与环境,也适合酿酒。山下建个凤凰山庄,多种桃树,秋季多种一些番薯,山泉水清洌甘甜,将来酿桃花酒,樱桃酒,番薯酒。要是青州遇到丰收年,收些粮食酿成好酒,也是不愁销路的。
不过,凤凰峪毕竟是别人的地方,弄之前跟现主人广平郡主报备一下,看郡主什么意思。当然,未婚夫妻之间可以互帮互助,账目却要算得清楚。郡主要是全额出资,所有收益都给她也成,当未婚夫的出点力理所应当。郡主要是不管,让王雷一个人投资,收益只能给她三成,当是场地租赁费用。最好的方案是郡主出一半资,加上场地,然后得七成的收益。
广平郡主收到信,仔细想了,又找她表哥商量了一下,想要投资。母妃没有了,没人暗地补贴,广平以后只能靠自己,现在有能干的夫婿帮扶,心里更有底气。王雷是个能干的人,他愿意帮着未婚妻就很好了,广平郡主也不能白使唤人。要是因为夫妻关系,就一味从对方身上榨取价值,这关系好不了。除非有一方脑子有病,纯粹的恋爱脑,有情饮水饱的那种。
皇帝封李仙霞为广平郡主,目前没给封地,每年可得禄米一千石,钱一千二百贯,还有些绸缎丝帛之类。不过,广平准备自己开府,以她郡主的身份,花销可不小。除了自己的吃用,府里各处的维修,仆婢们的衣食住行与月钱,还有跟亲戚们的人情往来。
广平郡主把自己所有私房钱都拿出来,大约有两万七千贯,开发那么大的山,感觉有点少。想来想去,只好跟她父王开口:“父王,借给女儿一笔钱好不好?您把凤凰峪赐给女儿,放在那里还要维护,女儿钱不够。王公子说准备开发凤凰峪,从半山腰往下种绿茶。山下建个西凤山庄,种些桃树和番薯。青州粮多水好,准备开酒坊。女儿要是出资一半,可得七成收益。”
吴王一听就皱眉,他不想给。都把凤凰峪给广平了,她不知足,还得借钱,早知道就不给她了。想到这里,面色微沉:“不行,父王在这个位置上,看着风光,真心不容易。前院有幕僚护卫要养,后院还有妻妾儿女要顾,更有许多的人情往来,以后还要发展新的人脉,哪有多余的钱?父王把凤凰峪赐给你,是为了你母妃的西凤陵安稳,你祭拜起来方便。如果你们没能力开发,就先放到那里吧。”
广平郡主叹口气,父王不给,她也只能就着手里的钱,量力而行了。她派可靠的人把钱送到青州,让王雷看着办吧,她就只有这点了。她表哥建议,郡主目前只有这些,先把茶树种上,西凤山庄慢慢建,郡主以后陆续往里投钱,前五年不分红,五年之后夫妻二人平分收益。王雷也只是问一句,要未婚妻一个态度,知道她大致的想法。原来也没指望着广平能拿出多少钱,别看是吴王的嫡长女,她父王也不可能把家产全给她。她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哪有多少钱,出这些估计都是她的极限了。
吴王拒绝了女儿,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广平长这么大,还真没跟他开过口。现在也是为了正事,他实在不该拒绝的,这不是手里确实紧张嘛。想到钱,就想起韩五娘了,自己去青州给前王妃送葬,回来又忙着补之前耽搁的工作,两三个月没看见五娘了。实在想念五娘,不由自主地去了五娘的宅子,竟然扑了个空。向留守的下人打听,那些下人知道得不详细,只大概知道五娘去岭南了。说是要跟广州的李家海运谈点事,进点货,事情挺急的,路途遥远,没有交待什么时间回来。
没见到五娘,吴王心里还有点不安,广州那地方,海运发达,南洋的特产和西洋的货物也奇特,运到都城能赚大钱。不过,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要去广州,也应该是秋季去,冬季办事,过了年慢慢返回来。广州到夏天真不是人呆的,热得很,外地人根本不适应。这个时候天气越来越热,去广州简直是自己找罪受,或许真是有什么急事吧。只好交待五娘的门人,有了消息就通知他,一个人怏怏不快的回去了。
韩五娘倒不是有急事,而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避开都城去生孩子。她从开始的惊慌无措,慢慢转成惊喜,到后面笑出声来,激动的喜泪横流。原本还想着自己经营偌大的家业,将来后继无人,半世辛苦,为他人做嫁衣裳呢。没想到,喜从天降呢,她四十二岁了,老天爷竟没有先兆地送给她一个孩子。
她能肯定,这是吴王的孩子,这几年,自己想借吴王的势力,跟他走得近。知道那些当亲王的心眼多,最怕跟自己的人脚踏两只船,她对他还是一心一意的,再没有别的男人。
韩五娘是个外表豪放,内心细腻的人,她很有心计,不然也不能经营这么大的买卖。她静下心来细想,这个孩子想留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她跟吴王好几年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吴王的那堆妻妾应该有所耳闻。她们知道她怀孕了,会有什么反应?估计怕她后来者居上,九成会对她下毒手。
韩五娘出身洛阳地方豪族,本家里有不少人出仕,只是官职普遍不高,这种出身也算不错了。她又有极大的产业,是都城里有名的富商,算是吴王的一半钱袋子,吴王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她要是母凭子贵,进了吴王的后院,说不定会影响谁的地位呢。一个当商贾的弃妇,要是摇身一变成了吴王的侧妃,可不把吴王后院那些人气死了。那些人在吴王面前做小伏低,其实娘家都有一股势力,反正对付韩五娘这样的,管教五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韩五娘又想,毕竟有利益相争,即使吴王后院的妻妾子女对自己不友好,她也不用生气。倒是吴王知道了会怎么想?是让她打下孩子,恪守双方合作的条款。还是让她生下孩子,进他后院当个侧妃或庶妃,老老实实地替他赚钱。
以吴王的性子,后者的可能性大。最初合作的时候,两人大致商议,除了成本,净赚的钱,吴王得三成,五娘得七成。进了吴王的后院,恐怕就要反过来了,甚至就是拿个后院姬妾的份例,所有的钱都归吴王了。
她不敢赌吴王的心性,毕竟,皇家人大多自私心狠,之前梁王跟前王妃王善一的事,她可是听说过的。而前段时间,前吴王妃林氏的离奇死亡,她也是心知肚明的。好好的亲王正妃,又有女儿放心不下,要是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去死啊?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划算,得想个法子,既能生下这个孩子当继承人,又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想来想去,先躲开都城这一切不确定的人和事,到南方生下孩子。她这些年经营,认识许多南来北往的合作者,常听南边的客户们说,广州是个好地方,一年之中,除了夏天热一些,其他时间都是极好的。一年四季都有绿树鲜花,空气清新,景色很美。好吃的也多,鲜果种类繁多,离海近,不缺海鲜吃。总而言之,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山上长的,应有尽有。她算过了,孩子应该在十月底出生,在北方做月子,大人孩子都遭罪,还是趁着自己的肚子刚鼓起来,一路到广州,刚好生孩子,生完了顺便在广州做月子。
明年二月,进一批南洋和西洋的好货,让李氏货运给送都城来。她准备跟着李氏货运回都城,对外就说这孩子是她收养的。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愿意赌人心,还是更相信硬条件。广州离都城遥远,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几个月了,吴王再神通广大,也摸不透自己的情况,更不可能有人泄露消息。
她不怕吴王最终知道真相,孩子都生出来了,吴王还能弄死不成?要是个男孩子,吴王说不定喜不自胜。要认回去也可以,跟着亲王混肯定更有前途,反正她是不愿意进吴王后院的。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将来把产业给自己孩子也不心疼了。要是个女孩就更好了,吴王不认也不会加害,跟着自己学习经商,将来找个上门女婿,天天陪着自己,给自己养老送终。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正常年龄的女人生产,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自己可是高龄产妇,出危险的机率比一般女人大多了。要是自己运气不好,回不来了,这偌大的家业怎么办?韩五娘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她马上行动,把自己私库里的财物分成三份,分别安排。
一份现钱存入杨氏钱庄,给杨星云写了一封信,专门约定,如果自己出事,这笔钱十年不取,由杨星云执信去杨氏钱庄,让杨氏钱庄执行,将这笔钱捐献给洛阳老家的三家育幼院。
一份贵重物品,包括金银器皿、珍贵首饰、古玩字画,玉器摆件,大批黄金白银,悄悄送到城外的寒月别庄秘藏起来。那里有个密室,里面有自毁机关,必须用对开锁密码,三次不对,自毁机关启动,谁也别想出去。如果她回不来,她留在别庄的看门人会跟她母亲说起。找到秘藏的信息,就藏在洛阳父亲书房的一本名为《洛阳伽蓝记》的书里,机关密码是母亲的生辰八字加上五娘的出嫁日期。
还有一分钱帛,存到李家银号,加了手续费,让他们给发送到南粤广州,她要进货时用。
刚好,吴王领着全家去了青州,说是给前吴王妃安陵。韩五娘从容不迫地收拾了东西,带足了钱帛、仆婢,还重金雇佣了两位医术不错的女大夫,和一队武艺高强的护卫。选了出门大吉的好日子,一个大车队跟着李家货运往南方去了。她没有告诉看门人自己的归期,毕竟有许多事也说不准。
韩五娘准备先到江南去看一眼,看看被称作天堂的苏杭美景。然后从沪市坐李家的海船,走海运去广州,虽然路有点绕,可是她没什么事,这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远行的机会了,当然要都感受一下沿途风景。
到了广州之后,韩五娘租了江南李家的一个小宅子,位置就在广州城的西市外。此时人们既不懂胎教,又对孕期吃什么还没有那么多说法。不像后来,事可多了,不让吃兔肉,怕孩子三瓣嘴,不让吃大虾,怕孩子虾米眼,不让吃鸡骨头和西瓜,怕滑胎。只要不恶心反胃,吃啥都可以。
跟着来的女医也说:“夫人,您放心,只要不是药物,正常的食物都可以吃,吃得全长得全,不吃西瓜头不圆。”说得五娘都乐了,反正两个月下来,吃遍了南方水果,吃够了鱼虾蟹贝。加上女医建议的适量运动,腹中的孩子养得可好了。到月生下来,是一个健康的女孩,五娘心里万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