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气愤又不屑:“人都死了,冷氏没找到有效证据,无可奈何。阎五公子又故意表现的专情,发誓要给嫡妻守孝三年,还给了岳丈家一大笔钱。后来,这件事就没人提起了,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阎家其他的儿媳把这事说给自己娘家听,慢慢就有风声漏出。阎五公子再想找好的,不是那么容易了。”
长孙夫人懂了:“原来是这样,这人确实不咋的,韦氏夫人也太厉害了,你就小雪一个姑娘,万不能进这样人家。运气好时受半辈子磋磨,运气差些小命都没了。”
曲夫人道:“小雪年龄不大,且不着急,这个不合适就不来往,以后再找别的。眼下大旱未解,灾情未卜,咱们儿子的满月办不办呢?”
王尚书道:“为夫考虑了好几天了,大摆酒席要不得,这个时候人心惶惶的,席面太好招人眼,席面太差了让人笑。大旱这么久,很多人家吃饭喝水都费劲,不如以儿子的名义施粥,施蒸饼和菊花饮子三日。权当是做善事,为咱家幼子攒下福报。”
长孙夫人和曲夫人听了点头,觉得这事不错。自家实在亲戚和生意往来的好友听了报喜,送到财帛和妇婴用品,王家记账,派人送去米粮、水果、食盐、黄糖之类的回礼,皆大欢喜。孩子满月那天,在院里设了酒席,只请了吴王夫妇,王将军夫妇,王院长夫妇,老丈人曲郡守夫妇,在都城崇禄寺任职的袁家大舅夫妇也来了。袁掌柜内外张罗,替表姐欢喜。
王尚书家的后院临时盘了二十个大灶,八个用来蒸饼,蒸三合面的饼,每个大约二两重。十个灶熬粟米粥,浓稠得刚能搅动勺子。两个灶用来煮菊花茶,这个好弄,只是水要拉来。一出锅就有人来搬到前面,几十个厨工从早忙到晚。不过这些人高兴,人都说一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大旱之年,伙食紧张,干这个好活儿,每天吃到十成饱,还能得不少工钱。
大门外,摆了五张桌案,每桌三个人负责,一人打饭,一人发饼,一人供应。另外有一个桌案,专门无限量供菊花水。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施粥,舍蒸饼的活动。又让坊长找人维持秩序,每天从坊门开放时始,至坊门关闭时停,排队能排出几里地去。
不过,都城到底是政治性城市,治安很好,百姓只是灾年有惶恐,不至于踩踏或乱挤。每个排队的人拿着一碗一盆,到跟前领了粥和饼,对着门台坐着的长寿总管鞠躬致敬,道一声,贺王尚书家弥月大喜,祝小公子万福金安。不会学话的小孩子,只会鞠躬说谢谢。
阎五公子看王家这么干,心里有点不痛快,王家也太不会过日子了,这大灾之年,粮食金贵,为了儿子的满月,就这么舍本,每天得浪费多少粮食啊。
十四皇子就登王尚书的门了,张口就是要借粮。王尚书才不理他,客气地说没有,请别处问问去,别耽误了王爷的事。十四皇子气愤:“王大人,你在大门口施粥舍饼,就有粮食,借给本王就没有?这是瞧不起本王吗?”
王尚书道:“下官四十有余,又有孩子出生,小儿弥月,是本家大喜之日。大灾之年,也不好大宴宾客,又想为小儿祈祷,才把家里的存粮拿来施粥舍饼三日。就是因为这样消耗了不少,才没有余粮借给王爷。您可是皇子,都城仓库都存余不少,不如找陛下借,亲父子难道不比找外人强?”气得十四皇子咬牙切齿,又不能把王善先怎么样,甩袖而去。
进入腊月,天天北风怒号,却不下雪,干冷干冷的。百姓家的粮缸见底,井里的水位下降严重,有些打不出水来了,有些只有泥汤子。
朝廷每日派卫军从城外的深井打水送入皇宫,皇宫的娘娘们也不敢天天沐浴,只能每月初一十五洗个简单的澡,洗澡水也不许浪费,宫女们用来洗衣洗脚,最后倒入后花园浇花。
达官显贵人家里派人日日去城外的深井打水,皇帝恩旨,按品级供食水,留守的人将就着能过。各家的家眷纷纷离开,或去了城外的别庄,或是去周围没发灾情的亲戚家躲避。都城里清净不少。
每个居民坊的坊长负责安排人,用水车按秩序出城到指定的深水井拉水,回到坊内按户籍人口,给每家配水,仅够日常饮水做饭的。好在天冷,不洗澡也不打紧。衣服脏了,用麻布沾点皂角粉和少少的水把领口袖口蹭一蹭。
各路牛鬼蛇神各显神通,到处找粮、水、各类物资。其他干旱的州县不比都城,情况更加惨烈,灾民一批批拖家带口的去逃荒。天又冷,没吃没喝,路边天天都有路倒,各地官府每天派人去收尸体,收慢一些就有人割人肉充饥。慢慢的疫情开始出现,呈蔓延之势。
听说王尚书手里可能有粮,亲朋好友还有牛鬼蛇神们都拥上来,有要出高价买的,有要用贵重物品换的,也有厚着脸皮要借的。有说想跟王家联姻的,有许诺好处利益交换的。王尚书每天不胜其扰,他不需要金银珠宝,也不白借粮食,他只稀罕古董字画、古书之类的。有摸着王尚书脉搏的,用家里的书画古董换到不少粮食、食盐。灾荒面前,性命大事,其他的小事一桩,有舍才有得。
王尚书弄到不少名人字画,古书古董,他想干什么?他筹谋良久,准备在福寿庄的半山腰上建一座大规模的书院,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福寿书院。有书院就要有书楼,还要有积存,只为了让王氏子孙、王氏部曲中优秀的后辈有个读书的好去处。不管什么朝代,什么境遇,一个家族没有文化传承,都不长久。上天把机会送到你面前,你也抓不住的。
福寿山那边用工以粮食、食盐支付,有闻信者,都来做工,工程进展的极快。福寿村的商业街最先竣工,然后一排排的全是五进的大宅子,这叫一步到位,省得以后扩建。凡是王家成年的男丁都可以交五千贯分到一座,未成年的男丁可用一万贯的价格购买。家里没钱的,可以写借条赊欠,不过要逐年还款,还要加上年二分的利息。辈分大年龄长的成员先挑位置,后面年轻人抓阄选房。如果确实想要地段好的,加一倍价格。
福寿山这些年疏于管理,植被不行,山上的水源也都处不稳定的状态。要是以后王氏好好经营,种上林木,植被好了,水土经过涵养,一定能好。
洛先生领着人到福寿山上勘察,过了十来天,真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准备建福寿书院。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建书院必要这两样皆备,方为上品。最后定了一处,在福寿山数峰环绕之中,有一处山势平坦的突峰,正好盖建筑。崖壁中间的地方有一个大泉眼,眼下大旱,只微微冒水,日夜不绝,下面有一个冲击而成的小石潭。往年到雨季时,水量丰沛,小石潭水满外溢,能形成飞瀑。
王尚书看了洛先生画的平面示意图和建筑效果图,觉得十分满意,让小北山给福寿山送粮,抓紧时间盖福寿书院。
王雷和王霆秘密收了一批粮食,加上大批海盐,悄悄地给福寿山送来。他们也是王氏子孙,给自家建书院,怎么能不出一分力呢。
国子监的张老祭酒近日清闲,老爷子手里有不少钱了,他把多年积攒的书画和文具中的九成都卖给了王尚书。不过,大灾之年,缺得不是钱,缺粮缺水。王尚书脑子一转,借给老爷子一处五进大宅,让老爷子请个长假去福寿庄避灾,顺便指导一下怎么盖书院,千万别跟千阳书院一样,道观改良来的,外行看着还行,内行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张老大人一听,有吃有喝,正好避灾,欣然应允。请了两个月病假,带上老妻和几个孙子孙女,打点些常用东西去了福寿山住,家中只余儿子儿媳。
年前,王氏一族就有在工地监工的几个年轻人,交了钱订了宅子,最先入住了。反正都得在福寿山这边监工,天越来越冷,住在工棚里哪有住深宅大院舒服?他们的家眷听说有吃有住,思念亲人,也一并迁来了。王尚书听说有人陆续入住,就把商业街开放了,让这些人的家眷先帮忙看店,又能赚点工钱,又能方便自己的生活。
福寿村大至的模式与北山村类似,也是村外向阳的一边,建了一个大型的车马店,以便有客商来往,存个马,过个夜,住这里比住个人家里方便舒适。大门另一边有一个大操场,举办些大集和聚会什么的很方便。
村正中间是十字大街,主路宽一丈七,正中间的位置是一个圆形中心区域,正中盖了三层的商业楼,四面留门,是一个大型的百货店。
商业街与小北街的差不多,三排店铺,除了招牌上的字不一样,每家店铺形制一样。有书肆、文具店、茶业店、饮子店、肉肆、姜笋行、果子行,丝帛店等等。
商业街外围,盖着一座座五进大宅,不似北山街的四合院。每个宅子之间是网格状的笔直小路,说是小路,也有近一丈宽了。
洛先生曾问过王尚书原因,王尚书解释:“北山村是本官夫妇私产,住得多是部曲和技术人员,他们只图舒适方便,没那么多讲究。再来,本官说什么,他们也得听从,不愿意跟主家争执。可福寿村不一样,村里都是王氏族人,族老们心里虽有偏向,表面上要装作一视同仁。王氏搬迁,主要为了以后发展,肯定会繁衍人口,宅子太小了麻烦,以后私拆乱建的,影响村容。再加上王氏出了几个读书人,自诩为书香门第,宅子可不得如书香人家喜爱的形制,不然就有人心中满。这种大宅,中规中矩,没什么好挑剔的,就没什么可说的。”
洛先生听恍然大悟,还是王尚书比较诡道,想得周全,很有远见。
王善一此时在哪里呢?中秋过后,她利用空间带着小北山的果子,去了一趟蜀地,换了一大批粮草、井盐。又去了安南,让外公和白先生夫妇帮忙,收了不少干海鲜、一批海盐、一批糯稻、大量的甘蔗、椰子。在两广进了一大批柑桔、红稻、毛薯之类的东西。
然后回到小北山,把一大半粮食放到小北山仓库之后,去了一趟青州、密州,给侄子们留下一笔从外公那里借来的钱,跟他们要了不少水晶、玛瑙、蓝宝石的原石,放空间里,让饰品作坊的机器人给加工成一批首饰。让两个侄子帮忙,收了一大批海盐、干海货,还有果干、蜜饯。
十月下旬,王善一带着芥子珠,让杰哥夫妇驮着她去了二舅舅的安东都护府二部,用粮食和水果换了一大批煤炭、木料。
十一月上旬,又飞去找大舅舅长孙宇,他在西北当陇右道大都督,在甘州和肃州之间有陇右大都督府和甘凉军营。西北大旱,冬日天气又冷,王善一不放心,不怕别的,怕两件事,一是西北的吐谷浑旧部或突厥来袭,二是西北灾民攻击大都督府,伤到大舅家的人。
长孙宇这些时候确实心里闹腾,西北大旱,瓜果长得不如往年,牧草也干枯了,总体收入比往年少。偏偏东陈全国范围内干旱,连西京都发生大旱,粮食与食盐一天一涨价。甘州、肃州、凉州、龙州都是大旱,为了抢粮草、食盐和水源简直都疯了。如今进入漫长的冬天,这么冷的天,军民日子都不好过呀。
相邻的大皇子宣王殿下也开口借粮,他都没敢答应。越是大灾面前,军队不能乱,要想军队不乱,军中得有吃喝。没看吐谷浑余部和突厥个别部落虎视眈眈的,就想着抢粮草和牛马呢。可是军中的存粮眼见不足了,每日都是喝稀粥度日,又冷又饿直打晃。
长孙宇这天从军营回大都督府,正坐在书房唉声叹气,有人来报,门外有一娘子来访,说是将军的表外甥女。长孙宇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哪位,不过人家一个娘子,大老远来投亲,说什么也得见上一见。就吩咐请进来,天色微暗,长孙宇抬眼看,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在门口脱了鞋,进了大厅,身后背着个大包袱,还跟着两只半人高的海东青。长孙宇愣住了,那女子放下包袱,曲身行了家礼,称呼一声:“拜见大舅舅,是明珠来看您了。”
王善一有个乳名,明珠,掌上明珠的意思,是过世的大舅母起的。长孙氏不喜欢,不许家里人叫,所以没叫起来。只有到了大舅舅家,才有人叫。后来大舅到西北就任,没几年大舅母病逝,这个乳名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继娶的大舅母姓方,是本地大族的独生女儿,与大舅年龄相差较大。方氏跟王善一素未谋面,也没什么感情,从此明珠这个名字几乎被人忘却。如今提起,长孙宇眼中蕴泪,站起身来,走近明珠,把她揽入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明珠。
拉着外甥女的手,坐在自己的案几旁边,上下打量一番,这些年明珠过得不错,脸色白里透粉,唇色红红的,头发乌黑发亮,显见得营养很充足。